林芒提着李文贵的脑袋返回时,长阳城外的战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磅礴的大雨洗去了遍地的鲜血。
血流成河!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之气,残肢断臂洒了一地。
看着那些接连倒下的身影,林芒一时有些沉默。
或许他杀的人,都不如一场战斗死的人多。
战争的残酷!
骆尚志策马而来,关切道:“林兄弟,没事吧?”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了林芒手中提着的李文贵的头颅,脸上渐渐露出惊容,愕然道:“这是左都督李文贵?”
林芒微微颔首:“是!”
骆尚志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近一个月以来,他都是在和此人战斗,未曾想,今日他竟会死在此地。
一时间,他的心绪格外的复杂,惋惜,还是开心?
他也说不上来。
不得不承认,李文贵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能让士兵留下替他断后,单是这一点就已经远超许多人。
但战争就是如此,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必胜。
若非林芒提前以飞鹰传信,他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他将被乱军拖在荆州一线,今日战局犹未可知。
骆尚志深深的看了林芒一眼,轻叹道:“林兄弟,我说句不中听的话。”
“此事或许对于你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
不是说李文贵杀不得,而是得看谁杀。
如今林芒已贵为北镇抚司千户,在湖广的功绩,再加上斩左都督李文贵的功劳,不担任镇抚使都说不过去。
但官场之事,从来都不是如此。
他太年轻了,而且得罪的人也太多。
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
尤其是林芒身份比较特殊。
何况,若是林芒升任镇抚使,那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又该如何。
难道还能主动退让给林芒?
林芒自然知道骆尚志是什么意思。
从李文贵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二十多岁的镇抚使,就连那位陆炳都没升那么快。
别说文官会抵制,就怕宫中那位都会有想法。
林芒轻笑一声,转头看了眼手中的头颅,澹澹道:“砍都砍了,想那么多干嘛。”
骆尚志无奈笑了笑。
不过他还是决定回去给一些熟悉的朋友写信,让他们想办法转圜一下。
很快,就有一名将领前来,向骆尚志汇报情况。
众人一番忙碌,一直处理到天亮。
……
李文贵的死亡,无疑让接下来的战事更为顺利了。
没有了李文贵,那些乱军就是一盘散沙,完全是乌合之众。
但他的死亡也引发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乱军是从各地起事,相当于是一个松散的联盟。
以前有李文贵这个盟主压着,那些乱军的首领们不敢生事,李文贵一死,底下人立马各立山头。
一些乱军甚至开始占山为王,侵占村镇,甚至向着周围几省流窜。
多则几百人,少则几十人,为祸一方。
而面对一些小股流窜的乱军,大军根本无可奈何。
总不至于上万大军就追着几百人到处跑吧。
因此,这段时间锦衣卫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
整个湖广之地的锦衣卫系统基本处于瘫痪的状态,只能招募临时人员,逐渐恢复建制。
……
靖州城外,
骆尚志立于马背之上,望着前方宏伟的城池,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此地是李文贵曾经的大本营,只要夺下这里,便意味着湖广的叛乱将彻底平定。
骆尚志看向一旁的林芒,笑道:“林大人,一同入城吧!”
“好!”
林芒缓缓收刀入鞘。
长达三月的军中磨砺,让他的身上多了许多铁血煞气。
曾经略显稚嫩的面孔如今也多了几分成熟,浑身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黑色披风猎猎!
身后数百锦衣相随!
骆尚志一拽缰绳,策马上山,挥斥方遒:“入城!”
林芒随之上前,
不过却是微微落后半步。
身后的大军缓缓步入城中。
……
靖州城,锦衣卫千户所。
林芒快步走了进来,随手扔下刀,接过唐琦递上的茶。
“情况如何?”
林芒坐了下来,随口问道。
唐琦伸手一招,一名锦衣卫送上一个锦盒。
“大人,这些都是在李文贵的住所搜到的。”
“其中有银票三十万两,其它都是一些与朝中大臣来往的书信。”
唐琦面露迟疑,道:“但我觉得这些东西是他故意让我们找到的。”
太容易了点。
林芒笑着接过,随手取出一封拆开扫了一眼,笑道:“当然是故意的。”
“这家伙临死也要坑我一把。”
这些确实是罪证,但真想扳倒这些人却没那么容易,反而容易招人惦记。
顶多搞死几个小虫子。
林芒取出银票,将其交给唐琦,道:“给骆将军送去吧。”
整个湖广之地被打的千疮百孔,百姓苦不堪言,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指望朝廷的拨款,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
若是不做好安抚工作,若是再有人扇动,势必又将产生混乱。
说不定,朝中那群喷子们就又有借口生事了。
林芒忽然皱眉问道:“就只有这些吗?”
李文贵的大军劫掠各府,搜刮府库,不至于就这么点吧?
唐琦摇头道:“目前就搜到这么多,我们的人几乎搜遍了整个靖州城,但找到的银两少之又少。”
林芒陷入沉思之中。
看了眼锦盒中的书信,转头道:“你去忙吧。”
“抓一些乱军,问问情况。”
“是!”唐琦躬身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
京城,
城外庄园,小亭内。
看着走来的身影,王文衍抚须笑道:“杨大人好久不来了啊。”
杨合修快步走了过来,盘腿坐下。
王文衍替他倒了一杯茶,轻笑道:“请,尝尝新茶。”
杨合修端起浅尝了一口,笑道:“好茶。”
“杨大人走时可以带点。”王文衍笑着替他又倒了一杯,问道:“听说湖广的叛乱平定了?”
杨合修的脸色忽然阴沉了几分,缓缓点了点头。
王文衍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叛乱平定,户部又该拨款了吧。”
杨合修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摇头叹道:“户部没钱啊。”
“最多只能凑出三十万两。”
王文衍轻轻落下一子,笑而不语。
户部没钱,就只能陛下出钱了。
王文衍转移了话题,问道:“听说今日朝堂上吵翻天了,所为何事?”
杨合修面露微笑,轻声道:“死了两位监军,其中一位是御史。”
王文衍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朝廷打算怎么办?”
杨合修笑了笑,意味深长道:“王大人今天怎么忽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王文衍暼了他一眼,笑道:“不过是好奇罢了。”
杨合修取过棋子,落下一子,轻笑道:“死了两位监军,当然要查清楚。”
“朝廷打算再派一将,来协助江西的平叛事宜,同时都察院将派人前往湖广调查监军死亡一事。”
王文衍看了眼棋盘,幽幽道:“杨大人好棋啊……”
……
时间转眼过去了三日。
随着靖州城破,整个乱军的防线完全溃败。
剩余顽强抵抗的乱军也纷纷撤入了江西之地。
深夜,繁星璀璨。
靖州府衙内灯火通明。
骆尚志面色凝重的坐于主位之上,面露愁绪。
林芒坐在一旁,神色平静的喝着茶。
骆尚志捏了捏眉心,问道:“林兄弟,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