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1月3日,216年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林真秀起床洗漱,吃了早饭后,收拾行李,向父母辞别,由林真太送他去仙台站,乘坐9点31分出发的jr新干线隼号1次列车前往东京。11点4分抵达后,他没有回赤坂宿舍,而是拉着旅行箱前往位于丸之内附近的一家名叫akitchen的自助餐厅,和去年一样参加在中央省厅、东京都厅、公共机构工作的东外大21年毕业同期生聚会。
预定的包间内已有不少人先到了,正三三两两根据关系远近围坐在中间一张大约可以容纳二十多人的长桌前各自闲聊。
林真秀进门后没细看,先向所有人打招呼,接着将旅行箱放在一角,笑着扫视了一圈,寻找和自己关系更好的同期——第一个注意到的对象是后藤兼辉,只是看到对方一脸古怪地望着自己,下意识停住想要说出口的话。视线惯性转动,一秒后在桑子真帆的脸上掠过,与此同时,坐在这个nhk女主播身边的一名年轻女性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令他瞬间全身僵住,也立刻明白那副表情的含义。
“林。”注意到林真秀看过来的桑子真帆主动招手,示意坐到自己身边来。
他去年连着麻烦对方几次,不能无视召唤,只得走过去,却不坐下,说了一声“真帆前辈新年好”,又心情复杂地向那名年轻女性平静地打招呼,“广野,新年好。多年不见,最近怎么样?”
和林真秀同学四年,却有六年没再见过面的广野早苗微笑着回应,“过得还不错。你呢?”
“还算顺利吧。”他说,又问,“什么时候回国的?考上公务员了?还是去公共机构工作了?”
“没,回来后入职集英社,眼下在网络配信部门上班。”广野早苗微微摇头,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今天是真帆拉我来的,想着正好下午要值班,这里离一ツ橋也近,就来看看。”
“集英社很好,网络配信是未来必然趋势,有潜力的领域,也很好,你以后肯定能大展身手。”他敷衍了下,有些不满地瞥了桑子真帆一眼——广野早苗既然在集英社这家自营会社工作,没理由参加在中央省厅、东京都厅、公共机构工作的东外大同期生聚会,而且以前也确实没参加过,今天会来百分百是这位前辈同期硬拉来的,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桑子真帆有恃无恐地用微笑回应,心里吐槽这两人,“以为别人都听不懂你们话中的意思吗?一个咬定自己过得不错,是想说没有你,我也挺好吧。一个装不知道对方前年就回国了,意思是根本就没关心过你的情况啊。”
她瞥了一眼身边曾经的室友,恨铁不成钢地想:sa酱你真是太不争气了!他都故意问你现在哪里工作,不就是说你不该来吗?和他解释什么呢?还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有心让他听出来吧?
寒暄过后,林真秀以还没和后藤兼辉打招呼为由,说自己先走开下。桑子真帆却不容他躲开,故作读不懂空气那样道:“没事,让后藤坐过来好了。”不等回复,径自向后藤兼辉招手。后者不明所以,走过来后被拉着坐下,他只得跟着坐下,加入闲聊。
一开始,林真秀总觉得如坐针毡,和广野早苗之前最后一次相见时,对方喊着“我会恨你一辈子”奔出礼堂的场景一直浮现在脑海中,但聊了一会儿后,见她言笑晏晏,好像忘了那句话,也就慢慢放下心来,甚至还有心思仔细观察六年岁月给这名同期带来什么变化。
脸型变化不大,但长了点肉,感觉太过成熟了,像三十多岁的样子,是一个人在国外留学压力大,劳累到了吗?这男人有些愧疚地想着。
正在胡思乱想,桑子真帆的一句话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这次外语祭吗?我和林一起去的。你们别乱猜,其实是他为了陪一个同乡小姑娘去,拉我当挡箭牌用呢。”
两道视线立刻落在林真秀的脸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赶紧解释,“我真的只是带人去感受下学校的氛围,没有其他意思。”
眼角余光看到后藤兼辉脸上隐约含着笑意,想起自己与对方说过要追求久保万里子的事,又隐晦解释道,“要真有什么,那天也不会是她和她母亲一起来了。”
“是吗?我看你当天可太用心了,比对我这个同期用心多了。”桑子真帆继续调侃道。
“她是我老家农协会长的外甥女,照顾她完全是看在她舅舅的面子。”林真秀辩解道,唯恐同期们觉得自己是在睁眼说瞎话,不得不稍微透露点隐私,“她家里只有两个女儿,她是长女,要招婿养子继承家名的,我怎么会往那方面想。”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挺喜欢她的。”桑子真帆失望地道,有意无意瞥了广野早苗一眼,回过来看向他,表情很是暧昧。
林真秀只觉得毛骨悚然,唯恐这个nhk女主播心不死,私下鼓动,再勾起某人的心思,给自己本已混乱的感情生活带来更多变数,只好将原本准备私下问后藤兼辉的事拿出来自污。
“你能在体育厅替我打听一件事吗?”等对方点头后,他提出请求,“听说日本女子棒球代表队有意邀请知名公众人士担任官方应援人,帮我打听下是否有这回事。如果有,再问下具体情况和要求。”
体育厅是文部科学省的外局,后藤兼辉打听起来很容易,柴崎哲也提到这件事时,桑子真帆也在场,自然会懂他此时问的用意。
“和明年奥运会有关吧?”不知内情的某课长补佐答应了,“明天上班后,我找奥运?残奥课的人问下。”
“会是西野桑,还是桥本桑?”桑子真帆又插话进来,再次瞥了广野早苗一眼。
林真秀不想回答,但这名前辈同期当时在场,现在问一声也合情合理,而且说的话用词造句不涉及个人隐私,拒绝回答或说谎都会伤害同期关系,只好给了回应,“我不太了解她们,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卫藤或许更合适。”
该怎么处理柴崎哲也给的这个机会,这名职业官僚考虑过很久:首先否定的是婉言谢绝——红白歌会的首席制作人是值得长期交结的对象,接受对方的好意有利于保持关系;其次排除的是给西野七濑——不仅是因为他接下会狠狠惩罚这个软萌少女,也是为了避免出现第二次类似“不是喜欢,是超级喜欢”的误会;最后放弃的是给白石麻衣和生田绘梨花——给了就等于向运营公开彼此的关系。
那么,就剩下给卫藤美彩或给堀未央奈这两个选择了——只有给其中一个,今野义雄才不会怀疑他和西野七濑之间其实并没有关系,而是当做没能争过。他刚才最后下决心给前者的原因也很简单:堀未央奈已经有了annr的冠名广播和《四月是你的谎言》第一女助演,卫藤美彩目前什么都没有,不能太偏心。
“卫藤桑啊……”桑子真帆拉长着声音说,看了一眼广野早苗,后者顺势接话,“卫藤桑是谁?西野桑、桥本桑又是谁?”
林真秀还是不想回答,可又唯恐自己去接卫藤美彩的事被泄露,只得抢在前头道:“一个偶像组合的成员。这个偶像组合与外务省目前有合作,我因此认识了她们的运营和一些成员。前几天去nhk时正好遇到,我和带队的经纪人室长应酬了几句,谈及她们拍的一部棒球题材电视剧,柴崎首席制作人觉得电视剧传达的拼搏精神有点适合体育项目的官方应援人角色,就提到了这个消息。”至于“会是西野桑,还是桥本桑”以及“只是觉得卫藤或许更合适”,他避而不谈。
“是偶像啊……”广野早苗淡淡地应了一声,没继续问下去,让这个男人偷偷松了口气,赶紧给后藤兼辉一个别多问的暗示,免得波澜再起——只要现在能糊弄过去就好,就算出门后立刻从桑子真帆这里打听到情况也没关系。
后藤兼辉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有些遗憾,“林哪是让我帮他打听事,明明是在告诉广野,他已经找到本命了,看来他们一点可能都没有了,真是可惜。”
能考上东外大的人都不是笨蛋,林真秀的意思在场的人都能领会,接下来也就有默契地只谈大学往事和如今的工作,绝口不提个人感情。闲聊了一会儿后,人到齐了,在发起者简单讲话后,聚会正式开始。
自助餐的好处之一是可以随意换位置,总觉得有些尴尬的外务省某公务员借口要和其他同期打招呼,告了罪后,端起一杯酒离开座位,按照座位的远近顺序一个个敬酒寒暄。一会儿感谢在东京都厅的同期前几天帮助自己进了南展望室,一会儿和同在外务省的专业职同期互通省内的消息,一会儿又向其他省厅的同期交流各自手头的项目,寻找合作的机会。等他一路交谈完,聚会已近尾声。
才回到原先的座位上,林真秀就是一怔。他看到后藤兼辉正和另外一个同期低声交谈,很正常;桑子真帆在角落里眉飞色舞地打电话,也常见;只剩下广野早苗孤零零一个人坐着,一口接一口地灌自己酒,眼神看得出有些迷离,双颊也发红不少,似乎喝多了。
林真秀很想伸手拦住,说别再喝了,又不敢给自己节外生枝。正在踌躇间,广野早苗的视线扫视过来,举杯示意。他迟疑了下,举杯回敬,随即一口喝干。然而,敬酒的人举杯之后却纹丝不动,看着被敬酒的人喝完,幽幽地道:“如果是以前,不管怎么样,你都会阻拦我继续喝吧,现在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真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都没开始过,何来是旧人?”他心道,但终究不忍心,伸手按住对方正要举起的酒杯,劝道:“你喝得有点多了,先缓下吧。”
广野早苗顺从地松开手,点头道:“是啊,有点喝多了。下午还要值班,也该走了。”说着,拿出手机,在拨通一个电话后,用有些肆意的语气道:“佐井,你来接我下,丸之内1-5-1的akitchen。”
佐井?广野的那个港区男未婚夫吗?说话这样不客气,是因为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林真秀心想。这个电话令他有点惆怅,但也松了口气,收回按着酒杯的手,微笑道:“既然有人接,那再稍微喝点也没问题。”
广野早苗忍不住扔过来一个白眼,拿起酒杯,一口干掉,又给自己倒满,再一口喝干。他有点坐不住了,只是不合适再出声阻止,不得不转过头去,向还在打电话的桑子真帆连连使眼色,引得对方诧异地走回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这才阻止住失意女人继续喝酒,顺便同样送给这男人一个白眼。
过了一会儿,广野早苗的手机响起铃声,她接通后静静听了几秒,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挂掉电话后,说:“车马上到,我就先走了,你们继续。”
桑子真帆点点头,又推了下林真秀,娇嗔道:“你不送一下吗?”他只好起身,陪广野早苗向外走去。
一月是每年最冷的时节,两人才走出餐厅大门就被北风吹得遍体生寒,酒意去了大半,人也清醒许多。
一辆车身印有“集英社”标志的轻自动车已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走过去的路上,广野早苗忽然道:“刚才我查了下那位卫藤桑的介绍,果然是个美人。不过,她的出身……”
林真秀不接这个话茬——职业官僚看上偶像,还不是拿来当情人,谁都会觉得奇怪,他反驳不了,只能保持沉默。
当快走到那辆轻自动车这里时,驾驶座车门打开,一名中年男性下车绕到人行道侧,陪笑拉开后座的车门,服务广野早苗上车。
这个举动有点不太正常,不像自居上流的港区男能做出的事,让林真秀下意识打量了一眼,冒出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没等他想出原因,广野早苗在缓缓下降的车窗后露出她那张端庄又成熟过头的脸,说出这次见面的最后一句话。
“知道你找的是小偶像,我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车窗升起,将那张脸挡在后面。轻自动车随即缓缓起步,向集英社所在的一ツ橋方向驶去。
林真秀望着远去的轻自动车,直至消失在视线中,长长呼出一口白气,怅然道:“你这是又怕我过得苦,又怕我开路虎啊。”
可谁才是自己的路虎呢?这个男人陷入了沉思:白石什么都好,可母亲的反对也有道理;堀别的不说,未必肯隐退就是最大的问题;卫藤也很好,可如果同僚们知道《彩-いろどり-》,我的面子又往哪里放?难道只有选生田了吗?虽然她的家世不如广野,但本人却胜过一筹,而且更加青春朝气,还那样喜欢我。
他不敢再想下去,把这个念头甩在脑后,转身往回走,思索刚才来接广野早苗的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当来到餐厅门口,看着玻璃大门时,忽然想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了。
“不就是和松村沙友理约会的那个佐井庆英吗?听说被发配到网络配信部门,广野打电话时称呼也是佐井,对得上。原来不是她的港区男,这样殷勤地来接,大概是想巴结她,搭上她父亲这条线,好摆脱困境吧。”
回到包间后,桑子真帆问了下送人的情况,给了他个白眼后就不再理会,后藤兼辉笑了笑,躲在一边不愿掺和,他只能喝闷酒发呆,好在没过多久,聚会结束了,一群东外大的毕业生在餐厅门口互相道别后,各自回家。
等回到赤坂宿舍后,他收拾好行李,倒头就睡。当闹钟在16点半响铃后,起床洗澡,换上一身黑色修身西装,打了根红色斑点领带,再穿上一件灰色呢大衣,快步离开宿舍,在溜池山王站上银座线,至新桥站转百合海鸥号,18点一刻左右从日之出站出站,步行几分钟后到达位于港区海岸二丁目的日之出栈桥——sealine东京营运的東京湾クルーズシンフォニー”(东京湾餐厅&派对游轮海上游的出发点。
今晚,他会在这艘有“恋人胜地”之称的“交响乐”号游轮上,和卫藤美彩一同欣赏东京湾亮丽的夜景,庆祝这个美人的23岁生日。
时间一点点流逝,18点半左右,冬日的东京湾已被昏黑的夜空笼罩,站在位于栈桥起点的服务中心玻璃幕墙后,可以看到陆地一侧的繁华都市魅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闪烁着多彩的霓虹,宛若“东风夜放花千树”。高架轨道的列车在错落的建筑中蜿蜒穿行,像是仙女手持光带起舞;还有海洋一侧的恢弘壮阔——平静的海面一望无垠,给人沉静而包容的感觉。停泊在码头的“交响乐”号近在眼前,像白天鹅般高贵华丽。自然的壮美、都市的绚烂、以及人力,在此融为一体,带来难以描述的浪漫之感。
“林。”
就在他感受着夜景的美丽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林真秀召唤回现实世界,而转头向着声音处望去时,一个美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正处于人生第22年最后一天的卫藤美彩此刻光彩夺目——一头大波浪黑色秀发半披在背后,上身穿的是浅粉色的呢大衣,衣襟敞开,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羊绒衫,圆领设计露出她洁白的脖颈,下半身的驼色高腰过膝呢料长裙衬令身材在视觉上趋于黄金比例。最诱惑的是被高跟鞋映衬出的修长小腿,黑丝包裹,匀称而神秘。从头到脚充满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吧?他不觉笑容满面,迎了上去,当面对面时,诚心实意地道:“你的笑容很美,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漂亮的人。”
眼前佳人的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中满是笑意,极具辨识度的清亮声音同时响起,“林今天也非常帅气,我的目光一进来就被你牢牢吸引呢。”
“是吗?那实在是受宠若惊了。”林真秀很高兴地拉起对方的手,在灯光下仔细欣赏了下这份美丽,这才道:“现在就可以登船了,我们进去吧。”
“等下。”卫藤美彩眨着眼睛,拉长清亮的声音,俏皮地问:“进去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