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切肤之痛(2 / 2)

“那就接受我的挑战,执迷不悟的神选者。”玛丽亚离开盾墙,把手放在了剑柄上。“不,你不是神选者。天罚神选,万恶之源,你就是那个带来一切不幸的灾星,以启迪之心为誓,为了全人类的未来,我必杀你!”

“你在说什么?”劳伦斯眨眨眼,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是在拖延时间,“什么天罚神选?你说我是灾星?看看你们犯下的孽行!”他怒火中烧,拔剑出鞘,“你们才是万恶之源。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向你的主子卑躬屈膝。你们毁灭了我的家族,还想把我的人民赶尽杀绝。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和解的可能,现在,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我会把你大卸八块。”

“我绝不背弃光明!”

“我也从未期待。”劳伦斯没有行礼,挺身出剑,玛丽亚把她的荣光刃举在面前,锋刃交错碰撞作响。这次交锋里倒是没了嘲弄的意味,“那么,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所。在你死后,我会去猎杀你的其他同僚,把他们的头颅一个接一个挂在旗杆上。失去这支大军,你侍奉的狗屁教会也将分崩离析,因为没有了武力压制,任何心怀不满的人都会挺身反抗暴政。虽然我不喜欢你们,但我得承认圣骑士确实是很难缠的对手。一想到要杀了你,我甚至有点抱歉,因为你再也无法见证神权统治的崩溃,并亲眼目睹我们解放兰斯的景象。”

劳伦斯迅速撤步,发力,又一次发起攻击,动作犹如毒蛇般迅猛。玛丽亚抡起双剑反击,快到看不清剑刃掠过空气的过程。一声巨响后,两人的锋刃都因猛烈的撞击而冒烟。巨大的能量碰撞把两人都向各自身后弹了几步。

劳伦斯发出一声怒吼,再度挺剑追击,致命的剑影朝玛丽亚倾泻而出。玛丽亚拼尽全力左闪右挡,却还是百密一疏,被一道剑刃越过了防御,并在她右肩上留下一道深可露骨的划痕。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打赢这场决斗了。

“不!”副官发出悲呼,“矛手、盾卫,快帮忙!”

不用他下令,焦急的卫兵们便向前齐冲,用矛阵逼退了劳伦斯。

“这就是你所谓的荣誉,甚至不敢面对失败。”劳伦斯挥手示意弓弩手搭箭,“是你先犯规的。兄弟们,我们…”

“继续。”玛丽亚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推开盾卫,踉跄向前,“抱歉,是我的部下失礼了。”她深吸口气,发出怒吼:“退后!再有干涉决斗者,按谋杀罪就地处决!”

见状,劳伦斯也放下了手。

“投降吧,你赢不了我。”他说。

玛丽亚稍稍摇头,却没有起身。她伤得不轻。

“不识好歹。”他躬身奋力前冲,玛丽亚才刚举起她的剑,劳伦斯已扑到面前,将她撞得向后倒退。有了,玛丽亚想。她听从百战中习得的本能,在倒退时利用惯性放出一系列招数。常年的训练使她的肌肉形成了独立思维,哪怕大脑反应迟缓她也能自然而然地用武器做出反击。如果她面对的是普通战士,这套滴水不漏的动作会在顷刻间将对手剃成碎肉,但劳伦斯的老师是出身于守夜者的卡琳,他知道如何反制这套剑术。

肩部和侧肋各吃了一剑,劳伦斯努力克服自身的疼痛,将剑尖甩向玛丽亚的大腿。完美的反击,只是劳伦斯被他竭力养成的习惯所出卖——他忘了玛丽亚手持的是荣光刃。

伴随着他的剑断成两截,劳伦斯已无法收力,他的右手被绞进剑光中,一长串的血肉连同护手甲随之被撕扯飞落。劳伦斯犹如肢体被扯断般发出尖叫,向后退去,断剑也铛啷落地。

愤怒,他总是在愤怒。战神巴尔的赐福似乎又起效了,哪怕劳伦斯在尽力克制情绪,那因耻辱和痛楚而生的怒火也在顷刻间焚灭了他的理智。“你这母狗!”最后一丝人性从他脸上褪去,他充血的眼里布满了纯粹的杀意。只见人影一闪,劳伦斯急速越过玛丽亚的防御,出现在她身侧。她才刚刚要调转剑锋的朝向,劳伦斯已扑到面前,一记重拳将她击倒在地,连坚固的面甲也凹陷下去。玛丽亚艰难地翻滚起身,不停地喘气,但劳伦斯已夺走她的一把剑,如发狂的野兽般不断追击。他斩击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连荣光圣骑士那远超凡人的强悍肉体也不堪承受。玛丽亚一次又一次招架躲闪,但她毫无还手之力,被逼得不断后退。直到一记重击猛地掀飞了她的头盔,她甚至没看清那一剑是如何甩出的。冰冷的剑刃吻过了她的喉咙,紧随其后是灼热的剧痛,动脉血从她破损的脖颈喷涌而出。她把手紧紧按在伤口上,但伤口在覆甲手指的按压下仍在扩张,血流不止。空气从血涌出的地方渗入,开始影响她,首先令她嘴唇发麻,随后让她的眼皮变得沉重。用尽全部气力,玛丽亚跪在地上,把剑插进身前的土地。

“饶过他们。”她试图用嘴说,但声带已经断裂,鲜血从口中溢出,代替了言语。

劳伦斯发出宣告胜利的咆哮,他恶狠狠地踢飞了玛丽亚用来支撑身体的剑,并摆出处刑的架势。但一阵箭雨从天而降,圣佑军的矛手们紧随而至。劳伦斯发出了不甘心的怒吼,一支箭擦破了他的腿甲,那新鲜的刺痛令他把注意力转向别处。

“快到她身边去!”副官发出悲痛的哀嚎,“女士,坚持住!”

玛丽亚趴倒在地,无法说话。她的知觉变得支离破碎,筋疲力竭的士兵们奋不顾身地扑向杀红眼的劳伦斯,却在须臾间被狂暴的剑锋大卸八块。她的部下们慷慨赴死,只为能让她多活几秒。一个个名字和面孔在玛丽亚的脑海中飞掠而过,那么多年轻而勇敢的人被杀死了,他们或许称不上是好人,但玛丽亚知道,从始至终这些可怜人想的只有一件事:好好过日子。随她出生入死的士兵正在不断战死。那么多可怜的孩子…

她的灵魂好像在飞向天国,但下一瞬间几只粗糙的手又把她拽回了地上。她耳边响起了庄严的赞美诗,但主教们许诺的解脱感并未出现。

谎言,她心想。我早该明白的,没有什么解脱,也不存在什么救赎。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仰面朝天躺着,望着几十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她的四肢被死亡冻结了,一种悲哀的平和从她脑海中涌现并操控了她的心神。他们跪在她身旁,用血肉之躯组成一道墙壁在周围保护着她。

“给我顶住,你们这帮混蛋!”副官失心地吼叫着,“牧师!快让牧师给我过来!”

他在恐慌。玛丽亚心想,原来这个习惯假笑的正经人也会惊慌失措。

箭矢划破天空的啸声撕裂了副官最后的遗言,他瞪大的右眼在一串喷涌的血珠中消失了。兵刃交击声不断在周围炸响。一些组成人墙保护她的士兵被击倒了。一具破碎的身躯从空中飞过,那名圣佑军的胸甲已经碎裂,被鲜血染红。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十几个盾手在玛丽亚脚边跪倒,一齐埋低脑袋承受着排山倒海的压力。与此同时,一些绝望的手臂正拖拽牵引着玛丽亚,沿着被血浸透的泥浆向后移动。玛丽亚的盔甲不断撞到圣佑军的尸体,每次撞击都给她受到重创的伤口带来剧烈的痛楚。血从她的气管倒流进肺里,使她发出虚弱的嘶嘶声。

“我们决不投降!”一个声音叫喊着,“全能天父正注视着我们!”

这是哪个年轻人?玛丽亚想,他可真是蠢到家了。

“女士,坚持住!”另一个声音因惊慌而变得失真,“没有治疗药剂了,把绷带和止血夹给我!快点,再不止血的话——”

算了吧。冰冷的疲惫感让玛丽亚清楚地意识到她即将被自己沸腾的血液溺死。一个罪孽深重的刽子手,理应在痛苦中缓慢地死去。当她一边唾弃自己的命运时,一边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器官正在衰竭,眼前越来越暗,痛楚和难以形容的愉悦已经转化为麻木的快感,向她的心脏蔓延。而那些焦急的面孔拥挤着出现在她正在缩小的视野里。她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她知道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一定写满了悲伤。

好吧,起码还有人为我哀悼。我就要死了,说明我职责已尽,全能之主终于允许我拥抱宁静了。

“他们正在撤退!”一个狂喜的声音大喊:“赞美全父,我们通过了祂的试炼!他们撤退了!”

难道敌人已经知道了前线的战况?玛丽亚突然感到惊惶,她并不害怕死亡,但她害怕自己的死亡对于整场战役的影响。

不过这已经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了。

“仁慈的天父,”玛丽亚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颈项的切口处涌出发黑的血沫,“我已献出一切,请赦免他们,宽恕他们,愿人都尊您的名为圣,愿您的国降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她在说什么?”一个痛苦到极点的声音叫着,“女士,我听不清…”

黑暗笼罩了她。

她的心跳停止了。

血液的流动也停止了。

命运是不可能被某个人所操纵的,无穷无尽的死亡更是如此。唯有苦难与折磨,将陪伴悲剧英雄一生,无论他们情愿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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