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毕,”柯恩念念有词,“其他事无关紧要,我没有限制他们的理由。”
该死的!劳伦斯一拳打向柯恩,却被柯恩随手打断,力度之强,劳伦斯都能听见腕关节传出的脆响。见劳伦斯拼命挣扎,柯恩悠然收剑,猛地探出手,一拳揍向劳伦斯的胸口,让他倒抽一口气,转瞬窒息。
下一秒,劳伦斯在暴雨中坠落。
下方是似曾相识的黑曜石大地,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重重跌落在地,铺满大地的晶珠倏地在他身边归于雾气。片刻后,眼前的金星退去,暴雨迎面泼来,他发现自己来到了虚空界。
还没来得及反应,劳伦斯就沉入了玻璃珠所组成的海洋。他见过这种情况,却无法探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法解释其中的意义。他在这不可思议的‘海洋’中一边下沉,一边拼命挣扎。满世界的晶珠,无数颗珠子还在如雨点般打在他周围,使他只能屈服于翻滚的珠海那令人窒息的威慑。
不。他在黑暗中绝望地挥舞四肢,晶珠滚过他的皮肤,钻入盔甲。他一旦试图游泳,这些珠子就不由分说地涌进他的鼻孔。这不管用,珠海中何谈浮力?他用手拢住嘴,制造出一小片呼吸的空间,总算呛进一口气。然而晶珠在他手边滚动,他还在下沉,但速度已放缓,珠海将他包围,犹如某种粘稠的液体。
他每碰到一颗珠子,脑海中就会产生某种微弱的印象。一把剑,一根矛,一张弓…
珠子终于钻入了他口中。它们似乎在肆意而动,让他窒息,将他摧毁。不对,它们更像是受到了他的吸引。一种印象袭来,也许不是明晰的思想,却也是某种感受。它们想要从他身上获取某样东西。
他迅速抓住一颗晶珠,随即获得了一只鞋子的印象,同时他也回馈了些许魔力给它。珠海突然躁动起来,开始大量聚集,相互连接,直至合为一体,仿佛石砖被灰泥粘连成形。这一刻,他并非在无数珠子中下沉,而是穿透了某种大面积的晶球组合体,形如…
一只鞋子。
每一颗晶珠都是一种范式,指引着其他珠子聚合变形。他松开手中的珠子,周围的组合体也随之分崩离析。他身子乱舞,双手拼命地摸索着,呼吸愈发困难。现在他急需某种可以利用的东西,某种能让他活下来的办法。为此,他不得不孤注一掷,大展双臂,尽量去触碰翻滚的晶珠。
一件盔甲。
一顶头盔。
一盏油灯。
一把斧头。
紧接着,某样古物。
它沉重而愚钝,却十分坚固,不知为何,它代表着一座大教堂。劳伦斯发狂般抓住这颗晶珠,急于把浑身魔力注入其中。他的思维已经变得模糊起来,只能把身上的一切都交予手中的珠子,随后令其飞升。
珠海瞬间转变,一阵惊天巨响,晶珠相互敲打,环环相扣,组成了一条走廊。墙上挂着壁灯,前方还有窗户和门。当然,它们全是用珠子做的,看上去很失真,好在劳伦斯终于能呼吸了,而这些珠子把走廊的外形模拟得相当到位。
他的魔力还不够强,无法还原出整座教堂。劳伦斯气喘吁吁,不住地咳嗽。过了一会,他才注意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他面前。那东西如子夜般黝黑,却反射着光泽,仿佛是某种油组成的,给予了其既暗沉又千变万化的色彩。
冷静,保持理智。劳伦斯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毫不退让,直面那东西的凝视。后者犹豫起来,慢慢变为一个手持长剑的强壮战士。劳伦斯一眼就认出这是柯恩的形象,就连那把剑也和柯恩的佩剑分毫不差,但那个物体并非活人,它仅能活动身躯,僵硬地模仿柯恩。他怀疑这东西无法战斗,因为滑溜溜的油脂没法形成锋利的剑刃。不过它散发出的威慑力还是让劳伦斯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办?劳伦斯咬紧牙关,尽量直起身子。魔力透支的感觉让他浑身无力,眼前的诡异之物让他胆战心惊。他与那泛着油光的人影四目相对,它又端详了他一会,伸出两根手指置于胸前,同时弯腰致敬,像是在表达敬意。趁着劳伦斯一时恍惚,它突然变成一团焦油,缠在了他身上。
晶珠的世界在劳伦斯眼前慢慢消退,他发现自己仍被柯恩掐着脖子。只是现在他浑身有劲,宛如体内有颗光芒四射的躁动火球,那莫名之物在体内燃烧,使他浑身熠熠放光。
劳伦斯大吼一声,用力折断了柯恩的手臂。他纵身向前,将柯恩撞飞出去。他拾起长剑,沐浴在阳光下。体内魔力肆虐,使他无惧伤痛。
柯恩瞠目咬牙,他不明白为何劳伦斯突然就像变了个人。正欲提剑再战时,不远处腾起战吼声,以渐近的旗帜判断,布兰德正率突击大军前来支援。此刻追击敌人的圣佑军如一盘散沙,想撤回阵线为时已晚。龙骑士一马当先,在缓坡上尽情杀戮,普通士兵就像是挥着棍棒玩耍的孩童,被迫与披甲持刃者作战,并被无情斩杀。为了阻止龙骑士的大肆横扫,圣殿骑士们也上马加入了战场,然而此举正中布兰德下怀——地行龙骑士之所以没成为兰斯最强的骑士团,只是因为他们的机动性和战场适应性不如银翼骑士,但换言之,他们以牺牲机动性的代价获得了无与伦比的防御力和冲击力。在骑兵对冲时,哪怕圣殿骑士们刺出的每一击都无可挑剔,他们也难以对龙骑士造成有效杀伤。矛头和箭矢从龙骑士的层叠盔甲上弹开,而龙骑士则可以无视攻击,把圣殿骑士撞得人仰马翻。布兰德领阵在前,他已经被骑枪击中了三次,却不受任何影响。地行龙的每一次凶猛奔袭都能夺走若干圣佑军的性命。一具具尸体从半空飞过,残躯一片狼藉,四肢在强大冲击下折断粉碎。在龙骑士的支援下,圣佑军的势头明显减弱,直到最后一个没逃回陷坑后的圣佑军被歼灭,柯恩才意识到大势已去,靠剩余兵力已无法再拖延敌人。不过太阳已经西斜,他的任务完成了。敌人的突然溃败让茶花领军队士气大涨,此时不需任何技巧,只需前进的勇气和必胜的决心。他们掉头杀回高地,不断向上攀登。
柯恩向劳伦斯瞥了一眼,判断在全军覆没前拿下劳伦斯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他索性拉开一张卷轴,触发了那股纯粹能量组成的陷阱。震耳欲聋的音波激活了他的最终底牌,猛烈爆炸应声掀飞了高地上的一大片区域,滚滚巨石如洪流般崩落四散。劳伦斯刚想缠住柯恩,就看见一个领主亲卫正在他脚边艰难地爬向安全地带,于是他改变了主意,把那个鲜血淋漓的家伙给拖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此时,柯恩已经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们撤退了,而茶花领的士兵们还在躲避落石,无暇追击。
退一万步讲,这些筋疲力竭的士兵也不可能完成追击任务了,更何况劳伦斯不清楚敌人有没有援军接应。他泄了气,浑身的力气就凭空消失了。劳伦斯很奇怪,但他知道每次身陷困境时就有人帮他化险为夷,这种事经历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被他所救的那个亲卫正是领队库伯特,他的小腿已经被截断,部分上臂也受到了重创。劳伦斯用吃奶的劲把库伯特的身子翻了过来,却发现——
他在哭。
“对…不起,大人。”库伯特口齿不清,无法自持,“对不起,大人。”
“好了,活着比什么都强。”劳伦斯刚想找点什么东西止血,就发现库伯特的半截大腿之下毫无遮拦,发灰的皮肉已经坏死,这说明…
“我连那骑士的影子都没摸到。”库伯特说。“我们想救您,大人,但他一剑就把我砍倒了,然后一剑捅穿了贝克。我看您一动不动,还以为您也死了。”
“现在没事了。”劳伦斯故作轻松说,“你也活得好好的。”
“我的腿没了知觉,”库伯特哭道:“完了,全完了,我再也当不了兵了,大人。我成了废人,我…”
“别讲没出息的话。”劳伦斯叹了口气,“你是为我才变成这样的,这恩情我会永远记得。对了,你做饭的手艺怎么样?”
“不咋样,大人。我煮的汤连狗都不喝。”
“那你和大多数随军厨师的级别差不多。怎么样,有兴趣换个工作吗?”
库伯特点了点头。比起失去双腿的打击,他更无法接受自己将丢掉工作,从而无法养活一家老小的悲剧。
“我知道,你是个称职的护卫,如果不是因为…意外,我打心底里不愿让你去当厨师。”劳伦斯躺在库伯特身边,浑身一片木然。一想到对敌的情景,他就忍不住发抖。柯恩的力量真是太骇人了。
然而,聪明的头脑让他暗斥自己的多虑,深埋起波动的情绪。在这个关头,他得成为手下所有人的支柱,而敌人的败退恰好能被他利用,哪怕他再厌恶,鼓舞士气的机会他也得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