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背着手,神色不知苍老了多少。
当初好不容易被举荐入阁,这是文人最高的荣誉,可是现在,要灰溜溜的离开了。
内阁的值庐距皇宫最近,也是最靠近权力中枢的地方。
李原此时正在内阁的值庐内,收拾着属于自己的文献资料。
他唉声叹气的将墨宝和文献资料放入竹篮中。
不远处杨靖和詹徽看的都不是滋味。
“老李,汝不可意志消沉啊!虽然离了内阁,但殿下并没有剥夺你礼部尚书之职。”
李原叹息道:“老夫不配在内阁呆着了,老了,该退出来了。”
他声音带着几分懊恼和悔恨,继续道:“年轻的时候有一股子冲劲,一直想着忠君报国,想着治理百姓,为大明开出一片朗朗乾坤来。”
“文人心中当有尺,以来丈量天地厘定规矩。”
“老夫心中那把尺子没了,没了那股子正气,遇到事了,总会下意识的去想着如何才能自身利益最大化,如何才能保全性命,而不是想着,如何才能治理国家,如何才能让百姓安定。”
“这场弹劾风波中,老夫从没有考量过大明,考量过大明的百姓,以及大明家国的发展,老夫想什么呢?”
“老夫想着如何置身事外,如何能保全名声,如何能继续当内阁这个官。”
“从那一刻起,老夫心中的那把尺子就没了,当年的士大夫,现在的老官僚……哎!”
“老夫是亲眼见识了明末的战乱,百姓的无奈;老夫曾立下宏愿,他日为官,定以百姓家国天下为己任。”
“可老夫的棱角磨平了,磨成了老官僚,哈哈。”
李原神色越来越黯淡,这一番话,却如当头棒喝,将詹徽和杨靖也敲打的浑身一凛。
“殿下曾经和老夫畅谈,他说他最佩服范仲淹范文正,文正先生能在历史长河久经不衰,是有道理的。”
“人人都想成为范仲淹,可真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文臣又有几个?”
“大明或许能再出一个范仲淹,但一定不会是老夫了。”
李原收拾东西的手在颤抖,又缓缓走到后厅,这是阁老们休憩的地方,李原将自己的衣衫拿了出来,再次放在竹篮内。
他全身都在微颤,苍老的脸颊上沟壑分明,只是眼神却渐渐黯淡无光。
他最后贪恋的望着自己值庐的案牍,对旁边默不作声的礼部左侍郎梁焕道:“梁大人,你和老夫共事十余年,希望你以老夫为戒,咱大明,还是少几个骨子里为家为国的文人士大夫。”
“吏部郎中谢伦等人说的大义凛然,可他们当中,真正为大明未来考虑的又有几个呢?为什么弹劾蓝玉,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夫毋需点出太多来。”
760“诸位,告辞了。”
李原回首,抱拳,弯腰,对内阁三名阁老行礼。
众人神色肃穆,回之以士大夫礼,道:“李大人慢走。”
李原摇头叹息,便再也不看内阁一眼,背着手萧瑟孤独的离去。
杨靖和詹徽相互望了一眼,随后倏地抽离。
两人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几分惭愧。
李原掷地有声的话,又何尝不在他们身上印证呢?他们是幸运的,如果不是被人弹劾到朱怀阵营,兴许现在会和李原一样。
“两位阁老好运气,幸得被弹劾了,可天下哪有这么多运气之事。”
梁焕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便自顾自开始收拾自己的值庐。
詹徽和杨靖忽然一颤,怔怔的看着梁焕。
此一时他们忽然明白了什么,然后忍不住开始颤栗!
原来他们在这场斗争中,也只是一颗棋子,被朱怀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棋子罢了!
杨靖和詹徽痴呆的走到内阁值庐门前,看着外面阴沉的落雨,叹道:“有人该要被斩了。”
菜市口。
几名文官被刑部的刽子手推向法场,到死他们依旧凄凉,因为似乎民间关注这场刑罚的人并不多。
秋决是自古一来的规矩,古人大抵是想让囚犯在下元节之前处决,好圆满的得一个轮回。
这群文官眼中饱含悔恨,泪水交加,政治斗争的结果,赢了,名垂青史,输了,就是如此下场。
可自古和皇权斗争,赢的又有几个呢?须知道,这里是大明,不是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