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一步,天下已经没有人敢于主动进攻他,是转守为攻,还是再等等,同样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急了,时机不成熟,阻力会很大。迟了,会错失战机,养虎为患。
转守为攻不仅仅是战场上的事,甚至可以说,关键不在战场,在朝堂。将士们在前线能否摧锋折锐,战必胜,攻必取,取决于朝堂上的利益关系能否摆平,不同派系能否保持克制,同心协力,否则战场上的将士会成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死得没有价值。以前各管一方,这些问题还不明显,现在需要联合不同派系的力量共同作战,这些问题不解决好就仓促出击,迟早要出事。
不谋全局者,不能谋一域。天下这局大棋,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不管他愿不愿意,有没有这个信心,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他集结了无数这个时代的精英,当然可以向他们咨询,可若是自己没有足够的鉴别能力,说不定就被谁带到沟里而不自知。
谁能大公无私?就目前而言,谁也不是。张纮、虞翻不是,荀彧、郭嘉也不是,陆逊、诸葛亮也不是,每个人都活在现实之中,都有着无法割舍的利益关系,能公私两顾就算不错,假公济私也不是不可能,大公无私、公而忘私只存在于想象中。也许将来吴国的史书上会有这样的人,开国功臣嘛,没有几个德才兼备的贤者怎么能行,但现在没有。
每当此时,孙策总想起太祖的那句话,总觉得自己在面临一场人生的大考。这场大考不仅决定着他个人,孙家,还有可能决定华夏文明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命运。
天命玄远不可知,但造时势的机会却摆在了他的面前。只是这英雄实在不好当,一不小心就可有可能成为笑话。秦始皇是个笑话,王莽也是个笑话,同时代的曹操原本也会成为笑话。
当然,曹操现在已经成了笑话。被黄忠、周瑜左右夹击,困守益州,发光的机会几乎为零。
一想到曹操和刘备,孙策压抑的心情莫名好了很多。果然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只要有人更倒霉,自己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
涿县。
刘备坐在焕然一新的旧宅内,看着曾植有桑树,如今却空荡荡的院角,一时出神。
被封为中山王,他一下子成了涿县刘氏的骄傲,这个偏居里角的旧宅也成了中山王故居,被彻底翻新,扩大了好几倍。如果不是母亲黄氏坚持保留这个小院,也许他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祖父、父亲,甚至他一点印象也没有的高祖父、曾祖父都被人想了起来,一一列在宗祠里,享受着四时八节的祭祀,从来没见过面的亲戚也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既有刘氏,也有黄氏,纷纷夸他小时候便与众不同,一看就是做大事的豪杰。
人情冷暖,即使刘备已经年过不惑,见过不少世面,还是为这些人的无耻吃惊。
反倒是族叔刘元起没机会看到这一切。几年前,他就不见了,说是外出做生意,至今未归。连他的儿子刘修都不清楚他究竟是死是活,人又在哪里。这让刘备很不安,总担心眼前的富贵只是过眼烟云,甚至只是一场梦,随时可能醒来,甚至化作一场噩梦。
“大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备转过头,见简雍站在门口,脸上刹那间露出灿烂的笑容。“宪和,你回来了?这可太好了,我等你好久了。”说着起身迎了上去,伸手去握简雍的手臂。
简雍向后退了一步,躬身施礼。“大吴幽州督客曹掾雍,拜见中山王。”
刘备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杀气,随即又笑了。他搓着手,嘿嘿笑道:“宪和,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可没得罪你啊。”
“岂敢。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简雍也缓了语气,笑道:“大王,还是先说公事,再叙旧情吧。”
“有什么公事可说?”刘备转身,环顾四周,一声轻叹。“你看,那株桑树连根都被刨了,吴王心思深远,非我能及,如今实力悬殊,不吝天壤之别,胜负判然。”
简雍沉默不语。他不清楚刘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认输?这可不是刘备的性格。他从幼年就与刘备一起厮混,幽州游侠儿中,刘备出了名的坚忍,从不轻言放弃。如今贵为中山王,坐拥半个幽州,冀州两郡,又怎么可能不战而降。就算投降,也要讲一讲条件,不可能什么也不说就俯首称臣了。
“听说中山王后有孕,临盆在即,大王有后,可喜可贺。”
刘备眼珠转了转,随即眉毛一扬,笑了。“宪和,你也知道了?那你肯定还记得王后。西毛的毛嫱,你还有印象吗?”
“自然记得。大王宿愿得偿,我也为大王高兴。”
“哈!”刘备大笑一声,有些自嘲。“宿愿之所以诱人,就在于难以实现,真的实现了也就那么回事。好了,不说这些。宪和,你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