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就在越王宫外不远,虞翻回了丞相府,坐在书房里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是却又想不到可能会有什么事,直到他的三儿子虞安端着一杯参茶走进来,他才忽然想到了原因。
孙绍为什么把陆绩留下?
孙绍对他和陆绩一直都是同等对待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是和他们俩共同商定,除非是其中一个人不在身边,象今天这样单独把一个人留下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虞翻不免心里犯了嘀咕,孙绍究竟把陆绩留下干什么?
“阿翁?”虞安叫了一声,虞翻应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便让虞安坐下,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虞安笑了笑:“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与御史大夫职责有关的一些事情吧。阿翁,你可别忘了,御史大夫名为副丞相,辅佐丞相处理事务,但是御史大夫最重要的职责却是监察百官,也包括阿翁这样的丞相在内。这样的事情,当然要避开阿翁了。”
虞翻点点头,可是又有些不安,他呷了一口参茶:“世平,你说他能报告些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情?”虞安眉毛一挑,嘴角撇了撇:“肯定是那几家和魏吴交易的事情,他们以为做得神秘,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王手下有秘兵,怎么可能连这些都不清楚?”
“不会吧,前年去年两次查帐,可都没有查出问题来。”虞翻有些不愿意相信虞安的话,沉吟着反驳道。虞安却瞟了虞翻一眼,眼皮一挑:“阿翁,你真相信他们做的那些假帐能瞒得住人吗?”
虞翻没有吭声,只是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虞翻做官多年,那些弯弯绕他清楚得很,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肯定是二话不说就骂一通,现在他还是这样,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要大发雷霆的,可是发火归发火,真要他向孙绍汇报,难免有些顾虑,所以有些小事他自己处理了,有些大的,他也是私下里责成那些责任人立刻把屁股擦干净,尽量不要被陆绩发现。好在陆绩有点书生气,学问是好,可是从政经验却有限,对那些私底下的勾当并不是太清楚,这些事情也一直没有暴露。
但是虞翻知道,这些事要瞒住陆绩容易,要瞒陆珊不容易,那个心算强悍到变态的小女子能从不相干的帐户上发现问题,又怎么可能漏过那么多的线索?更何况除了陆珊之外,还有孙绍的秘兵。
“这……不会那么严重吧?”
虞安没有吭声,他知道老爹不是不知道厉害,只是他被太多的利益关系牵扯住了,陷身其中难以自拔。虞家现在是越郡实力增长最快的世家,他的长兄虞英现在正负责东海船厂,二兄虞戈是南海尉,据说很快就要调任夷洲尉,他虽然没有任职,但是在父亲身边做助手,想来以后的仕途也是一帆风顺,虞家能发展这么快,当然和那些世家的支持有莫大的关系,比如象这次安置这么多闻风而来的百姓,如果没有世家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阿翁,大王是个从谏如流的大王,可是大王也是个精明的大王,你千万不要以为他年轻就轻视了他。”虞安恳切的谏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那些人太贪婪了,迟早会把你拖到深渊里去。朱崖之行,阿翁难道还没有觉察出大王的不快吗?见微知着,阿翁,这可是易学的精髓所在啊。”
虞翻端着杯子的手在空中抖了一下,眼神明显有些慌乱,他静静的坐了好一会,才默默的点了点头。虞安松了一口气,不再打扰虞翻思考,起身悄悄的走了出去。站在廊下,他看着明媚的阳光,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一直官路不顺的虞翻做了越国的丞相,虞家风生水起,他也跟着高兴,可是看着原本直道而行的父亲一天天的迷失在权利之中,他又十分担心,生怕父亲一步走错,身败名裂。
“世平,丞相大人在吗?”陆绩匆匆的走了进来,一看到站在廊下的虞安,连忙问道。虞安见他步履匆忙,联想到虞翻的不安,吃了一惊,连忙赶到阶下相迎:“陆公,你这是?”
“别客气了,快带我去见虞公。”陆绩摆摆手,两步并作一步的跨上了台阶,看得虞安吃了一惊,和陆绩认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陆绩这么走路的。
“公绪,怎么了?”听到声音的虞翻从屋里迎了出来,一看到陆绩这副样子,面皮立刻不由自主的抽了两下,二话不说,立刻把陆绩迎到屋里,顺手关上了门。
“虞公,大王要杀人。”陆绩第一句话就把虞翻吓得手一抖,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等陆绩把事情的经过一说,虞翻已经恢复了镇静,与年龄不相衬的浓黑剑眉拧成一个疙瘩,疑惑的神色不加掩饰:“大王究竟在想什么,他既然要出征扶南,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肃贪,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引起大乱吗?”
陆绩嘿嘿一笑:“内政不安,何以能征伐,大王就是要先把内部的毒瘤清除了,然后才能放心的出征。虞公,我们两个……”陆绩摇了摇头:“愧对大王的信任啊。”
虞翻有些尴尬的抚了抚胡须,惭愧的低下了头。孙绍对他们很尊重,很信任,把内政几乎都交给了他们,除了紧紧的抓住兵权之外,他基本上是不过问政务。他这个丞相是现在最有权的丞相,魏国的钟繇、蜀国的诸葛亮和吴国的孙邵都没有他这么大的权力,可是他却辜负了孙绍的信任。
“三公坐而论道,大王做到了,我们没做到。”陆绩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向大王引咎辞职,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虞公,你放手去做吧。不要再有顾忌,否则的话,丞相被抑权的故事重演只是迟早的事情。”
虞翻愕然的看向陆绩,两步赶到陆绩面前,惊讶的拉着陆绩的手:“公绪,你怎么……辞了?”
“这么大的一件事,总得有人承担责任,我本来也不喜欢从政,辞了好,我去朱崖学院研易了。”陆绩反手拍拍虞翻的手背,笑容有些勉强:“听出朱崖学院有个叫李泽的磨出了一面大透镜,就架在五指山顶,专门用来观星。我见猎心喜,要去先睹为快了。”
“那谁接任御史大夫?”
“不知道。”陆绩的眼神闪了一下,让开了虞翻的目光。虞翻默默的点了点头,退回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再吭声。陆绩和他一起就任三公,现在陆绩引咎辞职,把所有的责任都担走了,那么他暂时就安全了,但是如果他没有悬崖勒马,那么下一个陆绩就是他,想想朱崖的沈玄,虞翻心头沉甸甸的。
“委屈公绪了。”虞翻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好自为之。”陆绩笑了笑,伸开双臂,做了个轻松的表情:“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可以安安心心的去研易,而你就要多劳心,大王可对你期望甚深啊。”
虞翻却没有笑,严肃的点点头,送走了陆绩之后,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上书越王,请求越王延缓出征,先清查各世家大族违法乱纪的污迹。
一时越国哗然。
三天后,越王孙绍发布告国民书,他在并不长的文章里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军队的作用是什么?他说,军队的作用是保护全国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财富,越国尊商重商,以商立国,现在越国的商人被扶南国人无辜杀害,财货被夺,这是对越国的挑衅,是对越[***]人赤裸裸的蔑视,如不征伐,则越国商人不安,越国不安,大汉不安。然后他话锋一转,说越国的军人在以自己的鲜血扞卫商人的利益,农夫在用自己的汗水浇灌粮食供商人食用,工匠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劳为商人们提供大量的货物,可是一小撮商人却放任自己的贪婪,肆无忌惮的偷税、漏税,私自售卖各种控制的物资。这样的商人虽然人数极少,却极大的伤害了其他人的积极姓,也伤害了其他守法经营的商人的利益,这样的蛀虫、害群之马当全国共讨之,绝不姑息。
这封告国民书很快在越国传播开来,大家都有议论纷纷,究竟哪些人在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商人在越国的地位是有史以来最高的,几乎整个越国都围绕着商人在转,大王还要持剑经商,为了几个商人他就要讨伐扶南国,可是这些商人怎么还不满足呢?
不仅是工匠、农夫和军人,就连商人自身也按捺不住了,他们纷纷猜测、指责这些破坏大好局面的不法分子,他们非常害怕孙绍因此失去对商人的信心,从而放弃重商的国策,恢复重农抑商的旧路,那样的话,他们这些商人就惨了。因此他们比其他人更急迫的要揪出那些蛀虫。
一时间钱唐城甚至整个越国都热闹起来。
左将军崔谦昂首阔步的进了越王宫,孙绍的告国民书一发,他们这些军人受到了非常多的注意,这让崔谦始料不及。以前军人有两个作用,一个是对付外敌,但是另一个或者说主要的一个却是对内镇压百姓,所以军人在百姓的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比盗匪还要可恶,现在孙绍着重提到了对外的作用,明确的把他们的责任定义为保护国民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并且声明要为几个被扶南国杀害的商人讨回公道,自然引起了普通百姓的好感,而那些原本就享受着水师护航好处的商人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原本被规定向军人出售货物只能赚取有限利润时还有些不甘,现在虽然还是不甘,但心理平衡多了,人家用姓命来保护自己,自己给他们一点优惠也是应该的,这些天崔谦经常遇到喜滋滋的又买了便宜货的部下来跑到他面前请战,一个个象是打了鸡血似的。
“大王。”崔谦发自内心的在孙绍面前跪倒。
“建中,到这儿来。”坐在案前的孙绍招了招手,把崔谦叫过跟前,指着案上的南海地图,手指在林邑国的位置敲了敲:“还记得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