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的人娇惯,特别是军中对吃的甚是挑剔,可跟徐平前世的印象不同。不要说吃这些怪味的东西,因为军中发下的禄米是陈米,反叛作乱的就已经有几起了。徐平这里好得多,若是平常的三衙禁军,吃得不好一言不合就要闹事。这是五代遗风,多少年传承下来,不是轻易能改变的。特别战时,吃的喝的可是分毫不能马虎。
徐平切了一块腌过的马肉,放在口里慢慢咀嚼,仔细品尝了才咽下肚下。吃完,对高大全和景泰道:“并没有多么难吃吗,就是酱味重一些,哪里有怪得难以下咽的味道?”
谭虎道:“都护不需要当真,只是这马肉、骡肉来的路子不正,军中有人嚼舌罢了。其实真正吃起来,跟一般野味相差不大,并不会难吃到哪里。”
高大全和景泰对视一眼,一起大笑,把这份尴尬劲掩盖过去。
从会州收购党项人的马肉、骡肉开始,军中一直有传言说这肉吃不得,根本不是什么强劲筋骨,而是猪肉、羊肉供应不上,用这肉来糊弄士卒。这不是党项人造谣言,他们的脑子还没有那么机灵,纯是军中有人嘴碎,编排了这些话出来。而且徐平的这五军一直供应充足,军中将士对食物多了挑剔,少了爱惜,这些话不往心里去拿来当谈资。
徐平到三角城,特意自己尝一尝军中的马肉,高大全和景泰才知道这话传得有多么广泛。此次回去他们该正视这些军中谣言,想办法化解,不然等到徐平派人下来查就麻烦了。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想让千百万人想的一样、做的一样根本就是妄想,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徐平多少年一步一步从底层走上来,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并没有想去深究军中的这个传言。数万人聚在一起,各种奇怪的思想总得有个发泄口,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没必要过于较真。他吃马肉是怕军中真把这肉整治得极难吃,才让士卒心怀怨言,既然不是,就没必要再去理会了。
会州收来的马肉、骡肉新鲜吃的时候是按酱肉的做法,料用得极重,纵然肉里有些异味也盖过去了。咸肉一样用盐极多,再加上后期处理,确实也没有什么奇怪味道。
让人把肉端走,徐平举杯道:“行军作阵,虽然道理千千万万,但到最后终究是要靠士卒临阵拼杀。我常讲,圣人说吾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为将作帅的,便就当常怀这仁恕之心,多为士卒想一想。他们是提着脑袋作战,那我们辛苦一点,让他们吃好喝好,穿得暖睡得着,才是正理。这一点上,都护府是与士卒一条心的,你们带兵的人,哪一个在这上面马虎了,让士卒过得不好,士卒没办法你们,都护府可不会放过!”
见徐平说郑重,几人忙一起应诺,连道不敢。
徐平又道:“今日随军漕王拱辰没有来,但前线用兵,粮食军用充足,他那里一直分毫无差。与他路比起来,我们这里无论吃穿日用,还是发到手里的俸钱赏赐,从来都是各路中最优厚的。做到如此并不容易,你们也当让军中知道他们的艰难,不要图一时口快,编排一些不好的言语,让其他衙门不快。打仗要胜,当要各个衙门同心协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小事起了矛盾,无敌内耗,到时吃亏的都是前线将士。好,你们以后谨慎,同饮此杯!”
说完,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众人哄然应诺,饮了杯子中的酒。
太阳落下山去,夜里凉了,马肉的话题揭过,便不再提起,众人借着星光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