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笑道:“父老们又念的什么唐朝,自晚唐起,这城火烧水淹,都不知道毁了多少次了。当年洛阳城里的老居户,只怕是万不存一,父老们也是从其他地方迁过来的。正是因为其繁华,所以才毁得彻底,这城只怕难有再起的机会了。”
依着前世记忆,唐朝是洛阳城最后的繁荣时光,以后就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很快就沦落成为一个内地普通城市了。现在的洛阳城也只剩了个空架子,勉强算个大州城而已。
感慨完了,徐平问张立平:“洛河宽广,极易行船,怎么河面上不见什么船只?除了这桥旁边的小码头,也没见装货卸货的地方。难道平常都是这样吗?”
“回官人,自小的记事起,就是如此了。洛河看着宽广,实际河道不深,到了秋冬枯水的时节,还经常行不了船呢。再者说了,洛河上游都在山里,船难行不说,也没有什么货物要外运,河上的船自然不多。”
“原来如此,这样一条河道,如此荒废着实是可惜了。”
洛河发源于陕西路商州,一路都在山区穿行,进入河南府才算是有平原。河南府平原地区人口都这么少了,山里的人户更加稀少,哪里有什么船来?当年漕运的繁荣,靠的是城里的皇室和王公贵族,从汴河黄河运货物过来,现在自然也没了。
空白的纸上好作画,冷冷清清的洛河,正是徐平所看重的。开封城里很难找这样一条水利丰富的水道,惟一的那么几个点,还都建了水磨务。洛阳便就没有这些问题,只要摆平了河南府,徐平尽可以在这水道上建各种设施,利用水力建场务。
洛河、伊河、谷水、瀍水,都是从山区流出来,汇集到洛阳城周围,这里的水利条件极其丰富,甚至可以说是中原地区绝无仅有的。利用这些水力,规划得当,甚至能建起一个工业中心。再借助洛河、黄河到汴河的水运通达四方,这是徐平心中的理想之地。
如果一切顺利,徐平倒真可能让这座城市重新兴盛起来。
沉默了一会,徐平对张立平道:“天圣年间,我家里得罪了刘太后的亲戚,不得不举家搬到白沙镇去。那个时候,我们家在白沙镇里卖酒,你知道是怎么卖的吗?”
“这个小的如何知道?官人提起此事,莫不是有什么诀窍?”
徐平摇摇头:“也谈不上什么诀窍,因为白沙镇是个小地方,虽然在金水河岸边,也并没有多少客人。特别是那些不缺钱使用的,要么到中牟县城去安歇,要么到八角镇,因为那里歇一气,就可以直接到京城了。因为这个,我们家只做穷苦人的生意。那个时候家里刚好酿了烈酒出来,做苦力的喝了最是解乏,生意也还不错。”
张立平认真听着,知道徐平是在指点自己,不敢有丝毫大意。
徐平笑了笑:“这种生意就是辛苦点,利钱虽少,好在卖的量大,熬过了那段最难过的日子。十二郎要想卖酒,一是少本钱,二来你是生手,也不好把摊子铺得大了。你若是不怕辛苦,不妨就照着当年我家的样子来,专做穷苦人的生意。我跟你说,洛河如此大好河道不能白浪费,很快就会整理出来。那个时候河上有运货的船,要有码头,码头要有装货缺货的工人,让这些人认了你的生意,也足够维持一家生计了。”
张立平没想过这些,不过徐平说自己家以前就是这么做生意的,自然就错不了。想了一想,问道:“官人,你说你们家里卖的是烈酒。烈酒我知道,也有人从京城偷偷运到西京来卖,价钱不菲。不过那酒据说在京城里并不贵,只是洛阳没有卖的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过些日子我家里的人也会到西京来。都是老手艺,自然也会在洛阳城里酿酒,到时赊给你就是了。只是之前这些日子,你要选好地方,也要找好人手,总之一切都准备妥当。没有本钱,我家里借给你就是。”
张立平急忙行礼:“多谢官人提拔!”
徐平叹了口气:“我这是报答张相公当年的知遇之恩,你们只管记着张相公的好处,不用谢我。本来一点本钱也没有多少,直接给你们家里就是,不用说借不借的。不过呢,我想着一旦是送到你们家里的钱,只怕就会零零碎碎地花了,到时又没本钱做事情。”
“官人想的周到,确实是如此。现在张家一大家子人,只要有了现钱,都吵着要赶快分掉,有时候夫人也挡不住。若是借的钱,明言是做本,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
徐平前些日子送到张家的礼物,比做个小生意的需要本钱多多了,又怎么会在乎这点小钱?不过大家族关系复杂,钱一到手,不知怎么就用掉了,无底洞一样,填不满的。要想让张立平做事,只好用借的名义,别人不好说什么。至于到时候还不还,那就另说了。
没有保人,没有抵押,徐平能够借钱已经是了不得的恩情,张立平对此心知肚明。而且徐平说明白了用借的名义,只是方便他做事,张立平还有什么说的?
在徐平看来,只要张立平认真做事,真地做点小事业,把张知白的那一家撑住,也便圆了自己的心愿。人要知恩图报,以前在开封不方便,自己只能四时三节派人送点礼物过来。现在有了机会,便就应该保住张知白的家族延续。
徐平这次到洛阳来为官,第一件事便就是要报答张知白当年的恩情,了了心愿。完成了这件事,便就再无牵挂,要开始大刀阔斧地开始做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