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觏解决了基本的问题,徐平便就可以完成后面的高级思想建筑。
对于著书立说,自成一派宣扬思想,徐平一直很谨慎。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对经典一知半解,随便解释,很容易使自己成为士林公敌。一旦到了那一步,也就不要想再有什么作为了,自己又没有丁谓那样根本不在意别人看法的手段。就是有那种本事手段,丁谓还不是一样执掌大权只有两年多。
现在李觏到了方城,真正开始施政,他的思想才开始发出光来。有这样一个可以算是自己的学生在,徐平可以考虑开始立言,把自己前世的思想带到这个世界来。
拿起笔来,徐平认真地给李觏写回信。
第一次,徐平把劳动可以创造财富,劳动效率的提高和劳动工具的使用都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系统的向另一个人提了出来。只要这一点立下来,那么如何提高劳动效率,制出更好的工具,便就成了经济发展的重中之重。有了这一点,给予工匠和科技工作者更高的地位,便就有了理论的根据。
学问无非物理性命,只要把这一点立起来,那么物理之学便就有了跟性命之学同等重要的地位。从此之后,可以名正言顺的推广科学技术,并作为重要国策。
这也是第一次,徐平对李觏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够把自己的这一思想,真正在这个各种学术派系井喷一样出现的年代,打牢基础,使人无可辨驳。
千年之后,或许不会再有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大行的可能,存在下去的,只能是人性本朴,无善无不善,人的*没有邪恶。
秀秀偶尔抬起头来,看着书桌边的徐平一脸神圣,聚精会神地写着字,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想当初两人刚刚相识的日子,徐平一拿起书本就愁眉苦脸,还请着秀秀监督自己,硬着头皮把那些经典啃了下来,考上了进士。多年过去了,官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有些顽劣的乡村少年,真地做了官,成了她心目中的读书人。
真宗皇帝在写的劝学诗说,“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在读书人的眼里,这诗俗得不能再俗,从里到外都透着市侩气,远不如颜真卿的那一首,“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皇帝的诗口气仿如市井之徒,颜诗才是励志。
但这个年代,不正是如此吗?整个国家从里到外,都透着市侩气,皇帝才是真正了解天下的人啊。在秀秀眼里,真宗皇帝说的才是真理,读书人就该有个读书人的样子,自然也就该有读书人应有的回报。
良田、车马、黄金屋,官人现在都有了,不都是读书读得好赚来的?
徐平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写着自己前世的见识,并跟这一世的经历和学识结合起来,只觉得一下笔,便就有千言万语,再也停不下来。
蔗糖务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无所不包的大怪兽,赚了无数钱财,养活数十万的人口?因为组织提高了劳动效率,各种新式农具提高了劳动效率,用同样的劳动量,可以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来。蔗糖务最有价值的,不是蔗糖值钱,而是组织形式,是各种新式农具的巧妙利用。李觏要在方城开营田务,便就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把蔗糖务的组织学去,新式农具用起来,不能盲目去做。
而且不仅是要学要用,还要把这些与经典理论结合起来,做出创新,自成一家之言,才不枉了徐平这么多年的栽培。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用实践检验理论,用理论指导实践,相辅相成,把徐平想要提出的理论基础打好。这才是徐平对他的期望,而不仅是做一个好知县。
立言之不朽,可以称贤,启迪后人的思想;立功之不朽,可以为神,庇佑一方土地;立德之不朽,泽被苍生,垂范千古,是为至圣。
徐平便给自己立一个小目标,先从立言做起,两世为人,好歹做个贤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