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名单,徐平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真按照这名单去抓人,毫无疑问会在京城引起一场地震,不知道多少权贵要被牵连进去。但如果把事情压下,自己面前的这两位属下只怕也不会心服。刘沆任气好侠,心中那股气不是那么好平的。郑戬的态度比刘沆还严厉,要不是在这个政治比较宽松的年代,换个时候,比如像是汉武帝的时代,郑戬就是另一个郅都,手段又狠又辣。不牵扯到吕夷简这些权臣他还没有这么大的劲头,能抄宰相的家,估计他做梦都想着有这么一天。
见徐平拿着名单沉默不语,郑戬和刘沆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徐平终究还是欠缺他们想象中的那种魄力,地位高了,官职高了,各种顾虑也就多了。这名单里不是高官就是国戚,一刀下去得罪人就太多了。
想了好一会,徐平问刘沆和郑戬:“把人抓了,之后该如何做?”
郑戬昂然道:“交付有司,下狱穷治,不施以重典,如何治得了这些人的贪欲?!”
徐平叹口气:“这些人如何治罪是小事,我说的是那些小店小铺,以后该怎么治理?如何防止再出这种事情?总不能隔一段时间就抓一次人吧?”
刘沆道:“副使原先免了这些小店的税算,本是体恤贫苦匠人,不成想却成了朝中权贵敛财的地方,贫苦人却半分实利得不到。既然如此,不如就此废了去休!”
徐平摇了摇头:“废了又如何?那么多人家住在一起,总要吃喝拉撒,总要买东西。要么就让随便什么人家都可以开店,让货郎随便进去贩卖。不然的话,就是收他们的税,现在这些人干的事情还是会干出来,那时物价还要更高,怎么办?”
郑戬道:“既然如此,便就收为官办!”
“官办?”徐平笑了笑,“我跟你说,大的场务官办还是办得来,这些小店小铺是办不来的。去管的公吏也是人,也想着给自己捞好处,只会越办越差。”
刘沆和郑戬都沉默,都是在三司做事的人,这种道理还是清楚的。开封府这里还好一点,下边的州县,有的地方税算太少,官府为了刮钱无所不用其极。最典型的就是酒铺,好多地方一年有十贯八贯的利润就会被收为官办。结果官办就赔钱,硬压着在那里做事的公吏自己掏钱来赔,这也是让衙前破财的差事之一。没有办法,还是让民众买扑,过几年官府看着赚钱眼红了又收回来,循环不已。
最厉害的州县,只有那些边远乡村的小酒铺才允许百姓经营,稍微上点规模的都派公吏去管。一天就卖几百文,人头钱都不够,怎么赚钱?自然就是每年定下限额让主管的公吏自己掏钱出来,衙前这差役让人听着就害怕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些小店小铺要收为官办,首先官府不做赔钱的生意,派人过去管一年是一定要有多少钱收上来的。管的人为了自己少掏腰包,自然千方百计地减少损失,缺斤少两以次充好是免不了的,这些又都算到了官府头上,还是用政权名声换这点蝇头小利。
道理都明白,关键是谁来做这个冤大头。官员有一年一考的压力,收为官办之后主管的官员是绝不会去做冤大头的,只好压到主管的公吏身上。而如果不官办,官府便就掌控不了那些店铺的经营,便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权势之家用算己的势力,压着消费的民众去做这个冤大头。
这种场区跟普通的城市地域还不一样,因为人员太单一,管理人员有无数方法让不合自己心意的人干不下去,到了最后,还是权贵之家嘴里的肥肉。
见徐平一直纠结在这些小店小铺未来的前途事情上,郑戬道:“既然无法两全其美,那便就干脆不管!城里开的各种铺子,乡间游走的货郎,也没人去管他们,还不是卖货卖得好好的!柴米油盐,一般百姓也没缺了什么!”
徐平心里叹气,那是以前,是自然经济的时代,自己已经开始把商品经济这个怪兽放出来了,怎么还能够一样?商品经济,一切都将成为商品。你日常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的爱好,你的习惯,甚至礼义廉耻,甚至你的生命都将成为商人用以赚取利润的商品。那个时候,再像以前那样放任不管是会出大乱子的。
郑戬和刘沆还是传统意义上的官员,还没有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变化,或者说,徐平该做的思想启蒙还没有开始,他们有眼光还是像以前一样盯在官员的私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