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沟边的歪脖子松树下,一个公吏双手展开榜文高声诵读,身边一边一个手按腰刀的差役,一脸警惕地看着围上来的窑工。
阿木随着黎二叔来到人群处,站在那里静静倾听。
过了一会,阿木小声问道:“黎二叔,那个公人在那里吚吚呀呀说些什么?貌似是说这窑场收归了官办,但官府不派人来管了?”
“不错,官府要我们自己管,不派人来了。”
“为什么呀?不派人来,哪个还肯卖力干活?谁发工钱啊?”
黎二叔拍了拍阿木的肩膀:“因为这窑口太小,按照平常赚的钱,根本就养活不了几个官府派来的公人。再加上请主管,杂七杂八,又处在深山里,忙来忙去只怕官府也没什么利钱。他们不派人来,便要我们自己管,按时交税,有了利钱与官府对半平分。这样一来,官府好坏还有些钱入账。”
阿木听了不由就笑了起来:“哪个官人想出来这个主意,好大的心!官面上不派个主管来看着,哪个还肯卖力干活!就是赚了钱,又怎么会分给他们?想出这个主意来的官人真是好笑,雇人干活还不派人看着!”
黎二叔的表情严肃,对阿木道:“不卖力干活,你吃什么?喝什么?哪里来的钱买衣服穿?多说一句,真有了钱到自己手里,必然会有人想办法。”
阿木连连摇头,只是不信:“二叔,我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说不是自己家的活计,没人看着还卖力干的。那样的人,不是傻子吗?”
“傻子?如果让傻子得好处,很多人都会做傻子的。笑话别人傻,只是觉得自己能够赚傻子的便宜罢了。阿木,我跟你说,若是按照榜文里说的,想出这主意的官人可是不傻。若是我们想保住在这里的饭碗,便只有按他说的做。而一旦按照榜文里说的做了,官府是怎么都不会亏的,如果搞得好,只怕还有利钱赚。”
阿木似懂非懂,抬头看着黎二叔道:“就算这是个好法子,可榜文里也说了,现在窑场要开起来,先要本钱买料买炭,要给不入社的人发工钱。我们这些人都是两只手一张口,身无余财,哪里去凑本钱去?”
“就是这一点,我想不明白。让我们这些苦哈哈的窑工向里面投本钱,若是身上有钱谁还会在这里卖傻力气啊!”
围在一起的窑工议论纷纷,大多都是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笑话。
穷苦人家为了渡过难关,组会结社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有,但一个是做大了官府不容,再一个难关一过去能够正常过日子了会社便就自然而然散了。能够长时间留下来的会社,大多都失去了互助的本来意义,成了有心计的人利用高息敛财的工具,最终惹出无数麻烦,还要官府来收拾手尾。官府主动出面组织会社,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松树下面的公吏把榜文念了几遍,口干舌燥,便把榜文收了起来,高声道:“榜里说的你们都已经听明白了,如今本州通判和三司的副使正在沟对面的小村里。如果有想入社的,这便站出来,到沟对面签字画押,让通判和副使做个证见!”
见没有人回话,黎二叔排开众人,上前道:“敢问一句,榜文里面说入社的人要交开窑的本钱,可我们这些苦力,哪里来的闲钱?”
公吏打量了打量黎二,道:“官人早就考虑到了这一节,你们没有本钱,一是可以向亲朋告贷,只要窑里的瓷器卖出去,自然有钱给你们拿去还账。”
听了这话,围着的窑工一起哈哈大笑。果然,果然,这法子还是来坑这些苦力的钱的。本来吗,只听说官府向百姓收钱,哪里有半点好处让平头百姓白得?
公吏扫了众人一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又道:“二吗,如果你们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能够借来钱,可以挂在那里,从你们今后的工钱和分的利钱里面扣。至于重新开窑所需的本钱,官府自然会想办法,只要你们认账就行。”
听到这里,黎二高声道:“这样说来,就是一文钱都没有,也可以入社了?”
“不错,不过账可是挂在那里,若是没还账就逃了,可是按欠钱不还论!”
黎二笑道:“这说哪里话,凭着力气就可以白白得到利钱,傻子不会逃!”
旁边的几个窑工见黎二问得详细,就有人问他:“二哥,你问得这么仔细,莫不是有意参加这个什么合作社?”
“为什么不参加?我空有一身力气,如今一文钱不花,相当于有了些资产,窑口生意好了自己还有利钱,这白送来的好处为什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