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徐平让到凉亭里,上位坐了,姚泽广便起身张罗着上酒上菜。
这小县可比不了其他的大地方,衙门里也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使唤。徐平冷眼看着,姚泽广来来回回使唤的就是两个人,一个五十多岁,面色黎黑,另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得白净。这两人身上的公服竟然还打着补丁,身份可想而知。
这种小县,衙门里要想过得顺心自然是要吃大户的,把乡间有钱有势的人抓来当差。世间重役莫过于里正衙前,这可不是说说的,尤其是衙前,要给县里的官员办各种事情,还要自己搭钱进去,一个不顺心就让你苦不堪言。想起前世看过的《水浒传》里宋江在县里做押司,还要跟父亲脱离父子关系,就是怕有事连累家里。
就在今年,因为衙前差役惹起的事端太多,才刚刚改了两年之后如果无过犯,可以补为三司军将,从此吃上皇粮,由公人变成有编制的公吏。姚泽广来来去去用的这两个明显不是大户人家来服役的,徐平心里就觉得奇怪。
不大一会,杂吏上了茶上来,姚泽广道:“待制见谅,这里偏远小县没有什么招待。这茶还是州里发下来作折支的,听说是用的邕州茶法,不知可合待制口味?”
徐平知道这是方天岩行了新茶法后,京西路的北部用新茶代替了旧茶,一些地方贡物和官府科买的货物,便用这新茶做报酬,也流到了河阴县这里。
端起茶喝了一口,徐平点点头:“这茶也还好,有清香气。”
在一边一直没插上话的钟回好不容易找了这个机会,忙颤着声音道:“待制能够下得去口,不嫌弃我们粗鄙就好。”
徐平见他已经到了年老昏花的年纪,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姚泽广忙活了一会,才安排妥当,两个杂役托了两盘几样蔬菜过来放到桌上,又取了两瓶酒开了,给众人满上。
徐平看桌上的菜,都是常见的菜蔬,嫩藕竟然还做两盘装了。这个季节吃藕就已经是不应该,这里还当个宝贝拿来待客。
姚泽广起身对徐平道:“鄙处偏僻小县,除了每年州里通判下来,多少年都再也没有上面官员到县里来。县中父老听闻待制光临,喜悦非常,不知——可否让县里的耆老过来同坐,聆听待制教诲?”
徐平勉强挤出笑容,对姚泽广道:“这是好事,本官这次下来,自然该问民间疾苦,正要向耆老们讨教,来了同坐岂不正好!”
姚泽广谢过,急忙让身边的人到外面唤人进来。
迎接酒宴,照常规本就要有当地的长者和头面人物相陪,姚泽广还专门询问,这耆老只怕不是什么正当来路。徐平对这个地方的情况心里已经犯嘀咕,处处都透着跟一般地方不一样的古怪,自己只能加倍小心。
不一刻,所谓的乡间耆老从外面进来。
当先的一个是满头稀疏白发,走路发颤一不小心就被风吹走的老人,看起来也不知道多大岁数了,由一个年轻的后生扶着。
后面两个,当先的晚名三十多岁的壮汉,满脸横肉,刚进五月的节气,他身上却只穿了件光臂坎肩,走路张着双臂,虎虎生风。别人一个看起来五十六岁的样子,头花开始花白,又黑又瘦,山羊胡子,惟有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又黑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