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没有参加他们的讨论,正与郭谘一起商量着一些新场务的细节。人员的招募,生产的管理,场房的建设,销售和中转渠道的建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正在这时,一个公吏从外面进来,到徐平面前行礼:“副使,盐铁司一个叫高成端的主事,前些日子回家省亲,昨天回来,正在外面求见。”
徐平抬头奇怪地问道:“他一个主事,休假回来只管到衙门治事就是,来这里见我做什么?难不成这些主事的事情还要我去安排?”
公吏急忙拱手:“不是这个意思,高主事是有事求见。”
徐平想想,摇了摇头道:“好吧,你让他到偏厅等我。”
作为副使,徐平已经很少跟手下的公吏打交道,尤其是有了条例修编所,盐铁司事务就基本交给了韩综和郭谘等人。这个主事或许是回家休假太久,回来还不了解情况,回来还固执地要先见本司长官。
到了偏厅,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站在那里,身上一袭半新不旧的布袍,头上戴着一顶荷叶巾,面色沉稳,了了几根髭须。
徐平进了偏厅,那人见了徐平的官袍,忙上前行礼:“小的盐铁司主事高成端,襄邑人氏,前些日子老父身体不好,请假回家省亲,如今假满回京,见过副使。”
徐平见这人举止从容,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干练劲,心中的不快大半消去,点点头道:“不须多礼。”
到主位上坐下,高成端恭恭敬敬地站在徐平前面不远处。
徐平问道:“你来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看你是本司老吏,应该知道销假回衙门治事不用过来禀报我。”
“禀副使,小的前来不是因为请假的事。”说到这里高成端犹豫了一下,“是因为回来听说副使主持编修三司条例,才特来求见。”
“怎么,你还特别懂条例?”徐平微微笑着,看着高成端。
三司里的老吏,哪个不是才本司条例烂熟于胸,条例不熟还怎么能够上下其手。很多条例互相抵牾,更是老吏们赖以糊弄官长的杀手锏,按照自己意愿拣用,不熟悉的官员被耍得团团转。这是衙门老吏的基本技能,高成端难不成还当徐平不明白?
高成端的神情有些局促,在那里明显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向徐平拱手:“不瞒副使,小的祖上数代都在三司里面做事,代代相传。我说的熟悉三司条例,不仅仅指的是现在衙门里的条例,而是祖上传下来,从五代到现在一百多年的所有三司条例。”
“什么?”徐平听了这话,一下站了起来,看着高成端。
历代条例,连三司衙门里面都已经无处可寻,这一是因为多年战乱,再一个就是衙门里的公吏故意销毁。没了成文条例,才越发显出老吏的价值,这也是让官员恨得牙痒痒的地方。没想到高成端这里还竟然存得有,这就难得了。
知道三司的各种条例是怎样一步一步改过来,如果再能知道原因,那就对整个衙门的运作了然如胸,甚至对整个国家的财政系统运作都会有不一样的认识。
在地上来回踱了两步,徐平问高成端:“你说的可没有虚言?”
“绝无虚言!”见了徐平的样子,高成端心中大定。他最怕的是徐平跟有些官员一样,对公吏从心里瞧不起,对各种条例也不屑一顾。
“若事事都依条例,还要官员干什么?那不成了老吏了!”这句话很多官员都挂在嘴边。这既是一种自负,表明官员与吏的不同,也是一种无奈,因为他们真搞不清条例。
徐平有前世知识,自然不会有那种受气小媳妇的心态。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处理公事时规制和惯例都是必不可少的,熟悉了这些,既能够处理事情的效率,又能够防止犯一些不应该犯的错误。
事事都按条例,对官员来说确实不对,这样做事就没有他们存在的意义。但这是建立在对条例熟悉的基础上,而不是闭着眼睛胡来。只有对各种条例理解透彻了,掌握住了事情的本来面目,才能跳出条例的束缚,不再机械地处理衙门事务。
三司中,如今徐平是对条例最认真的官员,自成立了编修所,他几乎搜集了各司的所有条例仔细研究。但这些条例都不连贯,往往都让人摸不着头脑,苦恼得很。
如果高成端真地有五代以来的所有三司条例,徐平有自信能够大大缩短编修三司条例的时间,编出一部实用清晰有逻辑的三司制度来。
(备注:高成端言事是在嘉祐年间,书中把时间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