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丹伦的王子出人意料地提前等在会客室,好奇而惶惑地看着新来的伙伴。他有鲜明的五官和一双海绿色的大眼睛,头发纯金如同冠冕。一个九岁的小屁孩自然无从体会战争之痛,他对战争的了解仅限于和法瑞克、玛维恩等人玩的“兵匪游戏”。阿尔萨斯只是流露出对瓦里安的悲伤和同情。
“阿尔萨斯,这位是瓦里安·乌瑞恩王子,未来的暴风城国王。”泰瑞纳斯国王再次对瓦里安以头衔相称。
在熟识之后,头衔似乎就没有必要了,但聪明的阿尔萨斯知道为什么父王坚持这样做——在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一切之后,只剩下一条性命的瓦里安·乌瑞恩,需要知道他仍然受到尊敬。
尽管国破家亡,但瓦里安的血统依然高贵。他的血统使他依然值得泰瑞纳斯等人的尊重。
“欢迎您的到来,殿下,希望您能喜欢洛丹伦的环境。”阿尔萨斯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成熟一些。
“正如我对泰瑞纳斯国王说过的那样,我非常感谢你们的雪中送炭。”瓦里安回礼道,神情依然拘谨。
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刚才的王座大厅不同,会客室的长窗面向南方,可以远远地望见洛丹米尔湖。若是在春天,湖面一定会缀满星星点点的游船,现在它却封冻如铁板,积雪聚结成团,更显出裸露冰面的深黯。壁炉内的劈柴在欢快地燃烧,慢慢渗入肢体的温暖让瓦里安不禁颤抖地叹了口气。他又将目光转向阿尔萨斯,不出意料地看见对方也在观察自己。
他们外表的差别犹如白天之于黑夜。瓦里安只来得及潦草地洗净脸和双手,黑发在脑后蓬乱地束成马尾,旅行服上满是灰尘和航海带来的盐渍,与阿尔萨斯的白净面庞和干净的衣服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享用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一丝嫉妒和更大的无力感让瓦里安如鲠在喉。
“阿尔萨斯,我把他交给你了。”泰瑞纳斯国王拍拍瓦里安的肩膀,独自离开了。
他们面面相觑。良久,阿尔萨斯努力地打破了沉默。
“我为你的父王感到难过。”
瓦里安没有任何回应。阿尔萨斯不甘心地继续说道:“他一定光荣地战死疆场,死得其所。”
阿尔萨斯努力地组织自己的语言,而且这并不困难——毕竟历史上记载的英雄在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结局。
“他是被刺杀的。”瓦里安的声音沙哑怪异,含混而麻木,这把阿尔萨斯吓了一跳。
“他和一个最信任的人独处,但她杀害了他,用刀刺穿了他的心脏。”瓦里安因疲惫和悲伤而模糊的蓝眼涌上了一层薄雾,他努力抬头,勉强咽回的泪水刺激得他的鼻腔一阵发酸。
阿尔萨斯无言以对。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英雄都会幸运地拥有一个英雄般的结局。
现实远比他的预想残酷。他只能将手搭在他僵硬的前臂上。“我昨天见到了一只马驹的诞生,等天气好些,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看它,生命的奇迹真是神奇。”鬼才知道阿尔萨斯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难道是想用生命的奇迹来安慰瓦里安亲人死亡的痛苦?那当然不可能达到目的。实际上,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比这更糟糕了。
阿尔萨斯不安地看着瓦里安,但从对方的表情,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应该赶紧跑路,还是继续握着他的手臂。
十五岁的瓦里安看着眼前惴惴不安的男孩,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九岁的男孩根本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鬼,瓦里安对自己说。这个小屁孩被所有的人爱着,他的世界只到王宫的围墙为止——瓦里安敢打赌,这个小屁孩肯定连王宫的大门都没有出过。外面的一切只需假以时日,就会有人像移交一把钥匙一样送到他的面前。
但是——过去的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呢?他怎么能因为自己失去了父王、失去了国土就理直气壮地质疑别人幸福的权利?更何况希望并没有随之陷落,至少此时的他是温暖而安全的,一支人类的大军正在集结,一位强大的国王庇护着他,一位年少的王子乐于与他分享自己的最爱。仿佛有一股新鲜的血流注入了因悲痛而麻木的身体,他颤抖地靠在窗边,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伴随着压抑的抽泣。
“我恨冬天”他呜咽着。这三个词完全不合逻辑,但没有逻辑才能更显伤痛之深。
阿尔萨斯的手仍然停留在他的手臂上,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反手覆住它,最后却只是转过身去,看向窗外纷扬的大雪。
第二天他们真的一起去看了那匹神奇的马驹——阿尔萨斯给它起名为“不败”。那天碧空如洗,含苞待放的金鱼草如同洒落在冻土上的紫水晶。少年们的爱好大多相似,阿尔萨斯看着瓦里安欣喜地抚摸无敌洁白的鬃毛,伸出手让它舔舐掌心的糖块。他们热切地期望它赶快长到可供骑乘的年龄,商量哪种鞍具才能配得上它的出身和流水般优雅的姿态。瓦里安久违的笑容终于绽放——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那般纯真喜悦的神情。
瓦里安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王宫,窗外的喊杀声仿佛穿过了几个时空才到达他的耳边。绿色的邪能火球重重落在建筑物上,天空暗红如血,王宫内的石板地却洒满了银白色的清辉。他并不感到害怕,也没有特别的到哪里去、做什么的动机,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赤裸的双足,好像被命运拖向某个处所。
他来到一间大厅,躲在悬垂的帷幕后面。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书桌旁,他很熟悉那个背影,却一直看不清它的面目。又一个身影从另一侧的帷幕后走出,被月光笼罩而辨不出肤色,只能隐约看到她伸出下唇的獠牙。她快速走向第一个人,与他一起俯视地图。她的一只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另一只手慢慢伸向靴筒,抽出了匕首
瓦里安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想飞奔出去,双脚却被钉在原地。高大的身影仰面倒下,他看清了他的面容。
莱恩国王,父亲
他所有的感情仿佛都被抽离,只能目眦尽裂地瞪视着眼前扭曲的身体。帷幔猛地被掀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绿色的皮肤,焦黄的长指甲。她狞笑着,将染血的匕首狠狠刺向他的前胸
瓦里安猛地睁开眼睛,他又做了一个疯狂的噩梦。
昏暗的穹顶出现在他眼前。对了,这里是在洛丹伦,他住在王宫的客房,穹顶很高所以烛光照不到。烛光
他皱着眉头,好一会才认出那个端着烛台的金发身影。他的心还在狂跳,冷汗已浸湿了床单。
“对不起,我听到你在尖叫,所以”阿尔萨斯迟疑地说道,“希望你没有感到被冒犯。”
瓦里安苦笑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抱怨被吵醒呢。“感谢你的好意,殿下。”他想起身,却被阿尔萨斯按回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