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孕后,待遇好了起来,至少张老太不再饿着她,甚至每天给她吃不少东西,还专门买了一头母羊,每天挤羊奶给她喝。
张老太每天挂上嘴上的,都是“不要饿着我的乖孙孙”。
林佳佳吃了,也喝了,这样身体才有力气,不然怎么逃跑。
可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想要啊。
那就是一个孽种而已,一个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孽种!
林佳佳甚至用肚子撞墙,自己制造摔倒,就是想将这个孽种弄没了。
可这个孩子,太顽强了。
无论她怎么折腾,这孩子依旧在,就好像彻底在她的肚子里扎根了般。
每晚,林佳佳都会做噩梦,梦里,他梦到了爸妈,梦到了苏泽锡。
爸妈在梦里训斥她,说他们对她太失望了,居然嫁给一个文盲的山里男人,是他们的耻辱。
而苏泽锡,那双以往看向她的温柔眸子里,满是冷漠,他狠狠地推开了林佳佳,骂她不知廉耻,骂她不自爱,居然给其他男人生孽种。
每每醒来,林佳佳都几乎要崩溃。
有一次,她趁着夜半的时候,偷偷爬到了悬崖边上。
那天晚上,风很大,很冷,刮在脸上,也疼得厉害。
一阵又一阵的寒气从悬崖底爬上来,仿佛千万只手般,抓住她的双脚,要将她往下拽。
站在悬崖边,有那么一刻,林佳佳是想跳下去的。
林佳佳捂着肚子,眼底满是决绝,她不能让这个孽种出生。
孩子,应该是带着父母的期待与爱出生的,不应该是这样出生的。
这样出生的孩子,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结束。
就在林佳佳闭上眼睛,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贴着肚子的掌心传来了动静。
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这是他第一次在母亲的肚子里动,林佳佳甚至能想象出那是一只小脚丫。
他在动?
之前一直安安静静的他,就在母亲即将要带着他跳崖的时候,他动了。
林佳佳怔怔,她睁开眼睛,掌心依旧贴着肚子,眼睛看向漆黑的前方,眸光怔怔。
她喃喃:“为什么动,因为不想我死吗?”
掌心下,那只小脚丫踢了踢,似乎在无声地回应着什么。
“你是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吗?”
肚皮下,小脚丫又踢了踢,微微隆起一小部分。
几乎是唰的一下,林佳佳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这是她的孩子啊,是一条小生命啊,他甚至现在已经能和她沟通了。
他在说,妈妈,你不要死。
他在说,妈妈,我想出生,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他在说,妈妈,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林佳佳打小就是善良的,她甚至连鱼都不敢杀,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此时又怎么忍心亲手杀死自己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
林佳佳无助地蹲下,双手捂住了脸,喃喃地说着对不起,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最终,林佳佳还是回去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林佳佳似乎不再逃跑了。
她每天乖乖待在这间狭窄的石头屋子里,大半时间待在炕上。
不过张老太为了让她后面好生孩子,允许她出来走动,但也只是在附近,而且必须是她或者张远霄在场看着。
林佳佳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它一天天变大,看着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活泼,时不时就伸伸小手,踢踢小脚丫。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是期待吗?还是厌恶?
林佳佳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复杂,也变得越来越快。
就好像六月里的天,一会晴一会雨,而她对这个孩子,说不出是爱还是恨。
摸着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候,林佳佳的眼底满是温柔与期盼,有时候心底厌恶厌世的情绪一起,又恨不得带着他一起死。
就这样,冬去春来,在第二年秋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林佳佳生下了孩子。
林佳佳从没想过,她是在这间石头屋,这个昏暗逼仄的环境里,生下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
在生孩子的那一刻,她恍惚间想起曾经和好朋友喻敏讨论过的一个话题。
那时候喻敏说,如果她以后生孩子,肯定是要在医院的,还要请月嫂,每天吃着营养餐,要好好休养,做好月子,身体才能不留下毛病。
林佳佳也曾幻想过她和苏泽锡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是怎样的情景。
她当时想,只要是她和苏泽锡的孩子,无论是男孩,女孩她都是喜欢的。
哪怕别人说生孩子很痛,是闯鬼门关,为了苏泽锡,为了她爱的人,为了他们的孩子,她虽然怕疼,但也是愿意闯一闯的。
而现在……
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可孩子不是在医院,不是在明年的产房,在专业医生的看护下生的。
而是躺在这张不知道砌了多少年的炕上,在这个昏暗,狭窄的石头屋子里。
孩子是男孩,一出生就白白嫩嫩的,模样好看,像极了她。
是她以前幻想中的孩子的模样。
可,这个孩子,不是她和苏泽锡的孩子啊。
是她和另外一个她厌恶极了,恨极了的男人的孩子。
听着孩子的哭声,那一刻,林佳佳对孩子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耳边是张老太在哄着孩子的声音,林佳佳躺在炕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额头上满是汗水,头发丝都黏在额头上。
唇瓣苍白,脸颊因为失血过多没有血色。
她怔怔望着屋顶,这一刻,对这个孩子的厌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她在想,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刚刚不一尸两命。
她在想,这个孩子为什么要像她。
如果像那个男人,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厌恶他了。
那一晚,孩子出生了,而林佳佳也流着泪到天亮。
孩子出生后,林佳佳不愿意管,张老太也极其疼爱这个大孙子。
为了养住孩子,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石头。
林佳佳不愿意管这个孩子,可小石头却仿佛认定他般。
打他出生,就与林佳佳最亲近,他哭的时候,只要张老太一抱着他给林佳佳,他就不哭。
只要能吃着林佳佳的奶,他就特乖,睡得特别安稳。
后来,他磕磕碰碰,慢慢长大了。
总是跌跌撞撞要到林佳佳的身边,要上炕和她挨着一起。
小石头学会叫的第一个字是“娘”。
那时候,才一岁的小石头,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来到林佳佳的身边,被烦躁的林佳佳一把推开。
小石头摔倒,坐在地上,嘴里忽然就蹦出一个字“娘”。
林佳佳望着这个才刚一岁,路都走不稳的孩子,泪水再次无声落了下来。
从那时候起,林佳佳开始接受小石头的亲近。
她不喜欢娘这个称呼,所以教小石头喊妈妈。
她会抱着抱着小石头坐上门槛上,教小石头数字,背九九乘法表,背三字经……
她会跟小石头说着外面的世界,笔直的马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飞速跑动的车,高高的大楼……这些都是这里不曾有过,这里的人也不曾见过的东西。
但每每说完,林佳佳的心底又升起厌世的情绪,将还懵着的小石头狠狠推开。
如此,亲近又推开,推开又亲近,三年来,林佳佳对小石头的态度反反复复。
很多时候,林佳佳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般,反反复复,心思飘忽不定,情绪也捉摸不透。
有时候心情好时,她甚至会唱歌给小石头听,有时候心情差时,又会拿头去撞墙。
“妈妈,吃,葱油饼,好吃……”被妈妈抱在怀里,小石头明显很高兴,一双和林佳佳极其相似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是月牙般。
他举起葱油饼再次递到林佳佳面前。
这次林佳佳接了过来,“好,一起吃。”
“嗯,一起吃。”
母子俩坐在炕上,一起吃着葱油饼。
林佳佳一手抱着小石头,一手拿着葱油饼,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