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丘见过老公祖!”
“这如何使得!”王曲见那汉子衣着华贵,方才指挥旁人干活时颐指气使,显然平日里也是个人上之人,哪里还敢受他的跪拜,赶忙偏过身体,那汉子却不放过,上前两步将王曲扶到椅子上,跪下磕了两个头:“我桑丘是王长史的家奴,是王家的家里人,您若是不受我的跪拜岂不是要将我赶出去?”
“家里人?”王曲愣住了,他看了看眼前这汉子,小心的问道:“你姓桑,他姓王,这个家里人从何说起?”
“老公祖有所不知!”桑丘笑道:“我本是个百济牧奴,当初唐军入泗沘城时,我腿上中了一箭,躺在地上没人管。是主人将我救下,又给我起了个‘桑丘’的名字,之后便一直跟随主人。我虽然不姓王,但确实是主人的家里人!”
“原来如此!”王曲点了点头:“待人宽厚,急人所难,这倒是文佐的性子!”
“是呀!”桑丘感叹道:“我能有今日,多亏了遇到主人!”
王曲看了看桑丘,心中灵机一动,小心的问道:“这么说来,你就是文佐的身边人了?”
“以前是的!”桑丘露出了沮丧的神情:“只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了,主人对我另有安排!”
“哦?那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主要是管理主人在百济的田庄产业,大概有五六十个庄子吧!除此之外还有主人在百济的郎党也归我管辖,他们的田庄每年的纳捐,还有几个港口的捐税,济州岛上的马场、葡萄酒庄,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着实是烦人的很,若无阿澄帮忙,我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想起来还是在主人身边舒服,用不着操这么多心……”
桑丘把王曲当成王文佐的亲生父亲,没有任何提防之心,便将王文佐交给自己打理的产业大体说了一番,全然没有注意到王曲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那,那一个庄子有多大,多少户口,多少田地?”
“大小就不一定了,不过一个中等大小的庄子大概有这个村子两三倍那么大!三五百户人家,田地之外,一般还有山林、水塘、沼泽什么的!”
王曲听到这里,已经说不出话来,若是桑丘没有撒谎,王文佐手中的每个庄子要比他现在居住的村子还要大两三倍,户口数倒是差不多,这说明村子里的人均田地要多多了,还有临近的山林池沼。桑丘对这种田庄倒是不陌生,正是魏晋南北朝时盛行自给自足的庄园,把门一关,除了极少数必需品和奢侈品,啥都不用向外购买。
经历了六镇之乱和侯景之乱后,这种独立性很强的庄园已经被摧毁了不少,剩下的多半都属于贵人、寺院或者高官,尤其是长安、洛阳等政治中心大城市周围。但是即便是近枝宗室,高官显贵能够拥有的这种规模的庄园也不会太多,充其量也就三四个,像王文佐这样一下子有五六十个庄园,加起来有几万户口,这已经不是庄园,更接近实封食邑,在当时的中原已经基本不存在了。
桑丘正说的起劲,突然发现王曲的状态有些不对,赶忙问道:“老公祖,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我就是有点头晕!”
“头晕!可能是这里人太多,太气闷了!”桑丘赶忙喝道:“没眼色的东西,老公祖站在这里这么久,也不过来伺候,快搬张胡床来,还有酪浆,风扇,快,快些!”
桑丘一声喊,立刻过来了四五个婢女,将王曲搀扶到了天井坐在胡床上,有人打扇、有人送来酪浆、还有人捶背,伺候的不亦乐乎,过了好一会儿,王曲才苦笑着挥了挥手:“我一个乡里老翁,哪里禁得起这么伺候,你们且散去吧!”
众婢女看向桑丘,看到桑丘点了点头,方才小心退去。王曲看了看已经焕然一新到有些陌生的家,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原先他虽然也曾经听说过王文佐在百济加官进爵,但那毕竟不是直观的印象,而现在他亲身体会到了那些显赫官名后代表的巨大权力和财富,就好像正午的阳光,让人一对视便不由得头晕目眩。
“桑丘呀!”王曲斟酌了一下语气:“我这家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不过是寻常人家,陡然一下子看到这些,着实是有些受不了!”
“习惯了就好了,老公祖!”桑丘笑道:“不瞒您说,我桑丘一开始也觉得不习惯,但时日一久便习惯了。您是主人的亲父,今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王曲斜倚在胡床上,外间传来锯木搬运、娇女僮客说笑声,更衬得里院一片死寂。
“阿耶!”王恩策蹑手蹑脚的进来了,他压低声音,似乎并不是在自己家中,而是唯恐惊动了主人的窃贼。
“恩策,你回来了!”王曲坐直了身体,空出半边胡床来:“来,坐下,外头忙完了吗?”
“还早着呢!只干了不到一半,已经点了松明子,看样子要连夜干活!”王恩策捶了捶自己的腰杆,呻吟道:“累死我了!”
“连夜?还点松明子?”王曲皱起了眉头:“村子里的人这么勤快?这可不像他们!”
“不是勤快,他们给了钱!”王恩策指了指外头:“无论男女老弱,今晚只要去干活的,每人两百文,松明子才值几个钱?要不是隔壁村的还不知道,估计连夜赶来干活的都有,阿耶,您这个便宜儿子现在可真的还阔气了!”他最后那句话却泛出一丝酸味来。
“什么便宜儿子,你这张嘴给我严实点,不要命了!”王曲脸色大变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