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我?”
“在下王昭棠,当初在平壤城下曾经与王都督见过一面!”
“平壤城下?”王文佐努力回忆了片刻,这才想了起来:“对,对,对,是你!我想起来了,当初就是你迎接我的,当真不好意思,时日太久了,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哪里的事!王都督事务繁多,一时想不起倒也正常!”那王昭棠见王文佐居然想起了自己,得意的笑了起来:“方才末将在外头看到兵士与我大唐将士有些不一样,还以为是高句丽贼派来的,所以才来询问,得罪之处,还请王都督海涵!”
“我手下这些卫士多半是百济人和倭人,你觉得异常倒也正常!”王文佐笑道:“我也是没法子,熊津都督府在海外,根本没几个唐兵愿意留下来戍守的,不用百济和倭人就没人用了!”
“王都督威名卓著,深得蛮夷之心!”王昭棠恭维了几句,正想告退,无意间却看到旁边长桌旁的大贺怀恩,吃了一惊:“大贺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末将大贺怀恩,松漠都督府下部众酋长,安东都督府下当射生将,拜见王都督!”大贺怀恩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酒肆里也能遇到熟人,更想不到的是这熟人居然还认识这位王都督,这下想装傻都装不下去了。
“我这位兄弟乃是营州有名的射生将,又是藩兵中的贵胄,平日里懒散惯了,方才失礼之处,还请王都督恕罪!”王昭棠陪着笑脸,替大贺怀恩求情,方才大贺怀恩的事情说小可小,说大那可也大,军中最重上下阶级之分,他明知道王文佐官职远远高过自己,却托大在一边喝酒吃肉不过来见礼,王文佐若是追究下来,那可是不小的罪过。
“大贺怀恩,松漠都督府?”王文佐看了看眼前的汉子,在他的记忆里唐在击败了高句丽之后,对东北乃是朝鲜半岛的经营并不成功,高句丽的故地属民基本被新罗、渤海国以及契丹人所瓜分。唐得到的唯一好处就是这几个势力相互牵制,无力深入唐的河北地区,但没过几年就是安史之乱,等唐帝国最后平定之后,河北也变成了半独立的藩镇,经略海东的事情也轮不着长安朝廷来操心了。
而松漠都督府本来就是唐帝国管理契丹的羁縻机构,契丹人也成为了唐帝国在东北地区的有力鹰犬,但从后来的历史来看,这些契丹人应该在高句丽被消灭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叛变,成为了后来唐帝国在东北地区的重要威胁,眼前这位大贺怀恩说不定还在这次叛变中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王都督?”王昭棠见王文佐一直不吭声,还以为对方已经恼怒,咬了咬牙:“大贺氏乃是契丹中之贵种,大贺兄弟更是得赐李姓,方才得罪之处——”
“没什么!”王文佐笑道:“我方才想起了一桩旧事,并无责怪二位之意!都起来吧!”
“多谢王都督!”大贺怀恩等人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王文佐让人又搬了一张桌子来拼起来,众人重新坐下,问道:“柳城是安东重镇,最近如何呀?”
“还能如何?”王昭棠笑道:“泉盖苏文死了,谁都知道要出兵了,几十年的旧怨今日得报!大伙儿都等得心焦了!”
“嗯!”王文佐目光转到大贺怀恩身上:“你觉得呢?”
“高句丽这些年下来已经是民穷财尽了,只是凭一股子虚火撑着!”大贺怀恩道:“泉盖苏文这一死,这股子虚火也没了,灭亡是指日可待!”
王文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相比于这些中下层军官来说,他考虑的要深远的多。以唐帝国对百济的处置方式来看,在消灭高句丽之后,帝国最可能的处理方式是把高句丽的中上层人员迁往内地,然后将其划分为若干羁縻州县,安东都护府统辖。这么做的好处是打击了高句丽复国势力,毕竟高句丽建国于西汉,距今八百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坏处就是更加加剧了当地地广人稀的问题,偏偏唐又拿不出本国人口来填补真空,结果就是靺鞨人、契丹人、新罗人等其他民族取而代之,一个处置不好,就会前功尽弃。
“诸位!”王文佐笑道:“你们都觉得此战高句丽必灭?”
“不错!”大贺怀恩道:“泉盖苏文死在这个节骨眼上,高句丽气运已衰,非人力所能挽回!”
“那你们觉得灭高句丽之后,怎么样才能让其故地长治久安,为大唐藩属呢?”王文佐笑道。
大贺怀恩等几人相互交换眼色,他们不知道为何王文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和他们的身份有些不太合适。王文佐看出了几人的心思,笑道:“我随口问问,你们几个就随口说说,权当是我接下来要来安东都督府任职,先向你们这些本地人打听一下。”
大贺怀恩等人闻言,脸色微变,王文佐虽然是一副玩笑口气,他们可不敢当玩笑。大贺怀恩站起身来,指了指左右:“王都督,您看这酒肆,坐的都是当地人,有汉人、有靺鞨人、有铁勒人、有粟特人,还有突厥人,您觉得他们过得如何?”
王文佐看了看四周:“虽然有些杂乱,但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都督您果然好眼力!”大贺怀恩笑道:“您别看这些人个个穿的破烂,但都过得都不错,放在中原,也算得上富户了。就拿方才那个给您让座位的家伙,他是养猪的,光是他家就有四五千头猪,每年秋天他卖出去的熏肉便有能装满几十辆大车,这时候的家中奴仆天天都能吃杂碎吃的满嘴油!”
“哦?那可真了不得了!”王文佐笑了起来:“原来给我让位的是这样一位大财主,倒是没看出来!”
“这也不怪您,咱们关外和中原不一样,便是富户也不会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大贺怀恩笑道:“这些人里有放猪、放牛马的,也有养蜂采药的,还有淘金的,都过得不错。但是他们只怕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情?”王文佐笑道。
“官府派人来征收捐税,发劳役,各色关卡公文,那他们就过不下去了!”
大贺怀恩大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就闭目等着王文佐的叱呵责骂,却没想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正当他准备睁开眼睛时,却听到王文佐笑道:“这有什么奇怪,莫说是你们,就算是我也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