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铭心正想要答话,却觉胃里一阵翻涌,直冲咽喉,鼻中气塞。她忙不迭起身,弓着腰奔到远处,紧接着大呕起来。
钟离修察觉身畔的乐桑觉微微轻动,知他担忧妹妹,伸手拍了拍他肩头相慰。乐桑觉明他好意,且见小狸和婆婆已起身跟去照顾,也就放了心。
乐铭心幼年曾历苦劫,最怕见到带血生肉,多年来经他解自解本已大好,可时而想起还是会发呕。这时她听师伯说起师父昔日割肉止毒,脑中便浮现出一个血腥画面,忍不住作呕。她也知那是师父受难,做弟子的断不该如此不敬,可胃里的东西就是不受控地奔涌上来,无力可止。
乐铭心将所吃东西全部呕出,才觉好了些。那婆婆将随身带的水囊递给她,乐铭心漱了口,小狸才扶着她重回火堆之旁。
乐铭心到了石冶大师身前,跪倒在地,道:“弟子非有意不敬,还望师伯宽宥。”
石冶大师明悉内情,自然不会见怪,扶了乐铭心站起,道:“好孩子,快起来。师伯知你的难处,你师父也知道,这倒是要怪师伯说话不分轻重。”
那婆婆道:“铭儿啊,你好好坐下来。”
乐铭心依言坐回原处。
钟离修听了他们这一番对答,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以为乐铭心身子不适才会呕吐,可石冶大师却说什么“知你的难处”,又像是另有缘故,实在想不明白。
石冶大师见乐铭心脸色好了些,才接着前言道:“你师父这边不消受朱蓝毒的折磨,饶姑娘那边却又生了变故。饶姑娘最后和敌人周旋时受伤不比你师父轻,窦小兄弟也被敌人剑气重伤,他们撑着到了井渠中,可没过多久便现出垂死之象。井渠中缺医缺药,你师父又受了伤,给他们施法医治也不见有效,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后来饶姑娘和窦小兄弟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你师父无奈之下一手捞起一人,想要出去西边的城邑中寻医,可是她出井渠不多远便遇上敌人搜捕,只得又退回来。”
小狸道:“那,那华门没有派弟子去救师父么?”
石冶大师道:“派了,还是山彤师兄亲自带着我们去找的,可是从雁栖都往西延伸几十里,处处有打斗的痕迹,咱们一时找不着你师父在哪。他们躲在井渠里的时候,咱们还在雁栖都北边和南边的戈壁里搜寻呢。”
小狸心道:“唉,华门弟子到的可也太晚。”
石冶大师不知小狸心里正埋怨华门弟子,仍在说道:“你师父守着饶姑娘和窦小兄弟,他们两人气息越来越弱,偏偏赵同曦派来搜捕的人一直没走。你师父胡思之际想起杨夫人教给手下的巫术。她记得当中有一种招魂术,可令人起死回生,杨夫人施教当日,你师父将施展之法全都记在心里了,可这招魂术是舍己救他,需以自身三分修为、三分血肉、三分神智献祭,施展后必会反噬施法之人,轻则全身瘫痪或受尽锥心之苦,有的则会神智失常,重则性命不保。”
小狸道:“那可危险得很哪。”
石冶大师点头相答,过了一会道:“招魂之术每人只能施用一次,也只能救复一人。饶姑娘他们为你师父远赴西陲,十六个人全葬身大漠,你师父心怀愧恨,便是知道这招魂巫术的害处,也要使来,她心想的只是好歹要救下一人。”
乐铭心道:“只能救一个人?”
石冶大师道:“不错,只能救一个人。”
小狸本想问句“那师父救了谁”,可当即想到这样两难的事还是不问为好,便将这话憋在肚里。
石冶大师道:“招魂术需得在人断气后方能使就,你师父坐在井渠中苦等。她后来说那短短一个时辰是她大半生中最难熬的时刻,一边想着要不要带饶姑娘两个出去寻医,出去寻医既怕遇到敌人,又怕自己半路力气耗尽到不得城里,那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一边想着若是干等,她自己也不知这招魂术究竟能不能施展得无误有成。”
钟离修心道:“果然两头都是难题。”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愈想愈是难以委决,便哭了起来。饶姑娘不知怎样,听见你师父哭声竟然醒了过来。你师父见她醒了,好不欢喜,可饶姑娘和你师父说了几句话,都是在交代后事,你师父心里一急,便说了会用招魂术救她。饶姑娘听说有死后复生这样的妙术,起先也是欢喜的。不过后来她多问了几句,知道只能救一人,便让你师父在他们死后救活窦小兄弟。饶姑娘说,她为救你师父而死是绝不后悔的,可她无能,让随行的无水门弟子个个丧命,那便是她对不住人了。窦笠年纪那么小,不该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