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兰惊骇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思想?那女人也真是可怜,嫁了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婚姻,宁愿一辈子不嫁也不愿让别人白白欺负了。”
菊美看了丽兰一眼,丽兰立时噤声,为难得将目光落在丽梅身上。
丽梅轻轻一笑,笑意仿佛如同此时夜空里月光明照之下淡淡的云影,“这么说来我算是幸运了,生了两个儿子,不会那个产妇一样。”
丽菊说道:“男孩女孩都好,我们看男人的脸色做什么?”
菊美神色微变,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世上的男人骨子里都是封建的,只是发作的厉害不厉害的区别。你爸也有这样的想头,但他不过是想想而已。小荷不是还总说你爸只一味偏心阿安兄弟两个?在男人眼里,孩子的性别和姓氏都重要极了。只是我们女人不这么想。都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管他是男是女,姓这个还是姓那个的。说起来我的几个孩子里,你们几个女孩比广生广成贴心多了。”
丽荷笑道:“妈真狡猾,当着我们的面就说我们好。我上个星期跟二哥打电话才听他说呢,说妈觉得他跟大哥最贴心了。都说女儿才是母亲贴身的小棉袄,但妈眼里两个儿子也是。”
菊美朗声笑起来,丽梅、丽兰、丽菊也笑的止不住,小小的病房里充斥着一团欢乐。
兴斋、广生、广成闻声进门。
广生提着一袋纸尿裤,说道:“拎这么一大袋尿包走在路上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丽梅看了一眼广生放置在床边的纸尿裤,道:“大哥,这都是一次性的纸尿裤,我两个孩子都用一次性的,这太奢侈了。以后你别买了,我用手洗的可以二次使用的尿包就行了。”
“你就放心用吧,这是买的。”
“让大嫂破费了。”
广成拿出一只小小的红色首饰盒递给丽梅,那仿佛是装项链或是手链脚链的盒子。丽梅打开一看,果真是两条银项链,是很普通的式样,全无一点花里胡哨。
广成道:“这是我和你二嫂一起买来送给两个小外甥的。修如自己身体不好,本来想亲自来看两个孩子,但她最近在养身体,见不了风也受不了寒,就来不了了。据说银项链里的银离子有杀菌功能,戴在脖子上,跟皮肤产生摩擦,而摩擦的同时也是在对局部皮肤进行按摩,促进血液循环。”
丽荷笑道:“二哥,你刚刚说的这么一大堆什么东西呀,像个研究学问的教书先生。”
广成挠挠头,憨笑道:“我哪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修如从预备买这两条项链开始就嘴里颠来倒去地说,我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怎么能学不会呢?她是从她那个老中医那儿特意咨询来的。”
丽梅想到修如拖着病体,本是费神经的事一概不想、一件不听才是,却还能记得替自己两个孩子选出这样富有心意的见面礼,顿时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流淌而过。“二嫂费心了,自己身体不好还替孩子劳心费神。”
丽梅和二嫂修如实际并未有过太多交谈。修如文静,生了病说话费精神,思考更是累人的事,所以大多数时候只一个人垫了个枕头在床上养精神,即便是见到人,也总是坐在广成为她铺好软被的躺椅上,身上再横一条薄毯——她是极怕冷的。于是为着怕冷这一条,寒风刺骨的冬天她反而比春夏见人的机会多些——一家人围坐在廊下烧着的火红炭盆旁,暖意融融。
正月初一回娘家拜年或是丽梅偶尔回去探望父母时,她会和修如说上几句话。修如脸上不时常出现笑容,却不是她不爱笑,年轻时和广成恋爱那段时间,是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惬意欢乐的时光”——她如是回忆那悠长绵远却依旧历历在目的旧时光。而每常在这种时候,她的嘴脸便会扬起,连带着两腮竟也显现淡淡的红晕。这时的她,显然已经非是久病缠绵病榻的命运悲剧的父母,而是多年前笑靥如花的十七岁的姑娘,等待着那个憨厚老实踏实肯干的意中人迎她过门。
关于这个每个姑娘都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丽梅深刻得记得,修如曾低眉浅笑与她说过悄悄话,“跟你二哥回家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无悔的选择”。
这样私密而情意绵绵的闺房话,纵是自诩思想开放的丽梅亦是听得脸上火辣辣,却打心底里钦佩二嫂对二哥诚挚的心意。而另一面,亦伤感于自己没有遇到可以讲出这样坚定的话的丈夫。
正月拜年时一屋子亲戚,人声鼎沸得惹人注意的场合总是凑一桌打麻将的男人——却不是兴斋菊美的儿子,她们仅有广生和广成二字。通过麻将和纸牌纵情娱乐的是女婿们:丽菊的丈夫庆尧,丽梅的丈夫建勇,丽兰的丈夫和丽荷的丈夫。
而女人们呢,或是围着炭盆烤火,或是在灶台旁生火蒸番薯和芋头,待男人们结束了娱乐脸上孩子们一起吃,算是宵夜了。实际上并不是她们专门为了蒸番薯和芋头而生的活,只是取和炭盆相同的功效,凑一起闲话家常罢了。
晚来天欲雪。娘家山上的正月时节虽不经常下雪,但每年正月那几天必定有纷纷扬扬的飞雪自云层间漂下,染得对面山头四季常青招风的翠竹仿佛昏沉日光下迟暮的老者,且它们又都微微弓着,便更似一种垂垂老矣的姿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