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形势到了一个关口,”接任杨一清陕西巡抚的齐承遂是杨一清举荐起来的人,总督那么大的官,杨一清不可能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且陕西马场他也不放心不下,这个齐承遂就是在署理马政期间表现出色得他推荐且过了太子那关的,
他现在也是替自己的恩主忧虑,“朝堂之上,张成自绝,督察院都御史戴珊也致仕,大司马又很不幸的和陛下病重联系在了一起,太子不放过这次机会,要拿下兵部倒也是理所当然之举。只不过于杨部堂而言,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杨一清五十了,黑发之中掺了白色,皱纹也爬满了饱经风霜的脸,事情很大,但他面不改色。
齐承遂还在讲,“若是部堂全力配合大司马促成此事,则不一定是东宫的意思,往后岁月悠长,东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想起这一茬。”
因为现在明显是东宫和刘大夏在斗法,东宫给了他难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事情太难,东宫就是要让他出丑,可你尽全力帮了他,你什么意思?
“可若不这么干呢?满朝的臣子都知道,部堂与大司马情谊深厚,部堂这几年做了许多事,少不得大司马的支持。”
所以这个名声就太差了,一个小人的名头跑不掉,对于杨一清这样爱惜羽毛的人来说,这也很重要。
在齐承遂看来,当初将杨一清调至陕西署理马政,大概也是太子的‘用人艺术,之一,他就知道杨一清和刘大夏的关系好,马政属兵部,刘大夏肯定会全力支持杨一清。…
所以说人家当初不管不顾的支持你,让你在太子那里刷了脸,干好了马政,现在回过头来,你支不支持他?
齐承遂摇摇头,朝廷的水实在太深了,这是表面的因素,背后有没有其他的还不知道呢。这个难题反正他不知道杨一清要怎么解。
老人家眼神深邃,不动如钟,他还记得今年见了一次东宫太子,当时太子笑如春风,但实际话意则是警告他,不要和刘大夏粘连太深。
“部堂……”
杨一清抬了抬手,忽然开口道:“你说我给东宫去一封奏疏如何?”
“奏疏所讲何事?”
“请东宫示下。我究竟该如何做。”
齐承遂变了脸,“部堂不可!这种事不可问,问了就是败笔!再者,说不准东宫就是要看部堂你如何选择。”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这个时候你还问,那么在东宫的心中就觉得你念着刘大夏的恩情。什么叫忠?就是你问都不要问,直接就干。
但杨一清也是在细微之中寻找立足点,“时移世易,拒疾,你可知道东宫太子是何等样人?你真的只觉得,东宫是为了对付大司马而把领空饷这事儿放在台面上?!做官,脑子要活,眼界要开,我来问你,如果太子真的有意将这个弊政改良,那我们如果在下面设置障碍,到时又当如何?”
齐承遂变了脸,“这……”
杨一清则继续说:“世人都说我杨一清是得大司马和东宫同时青睐才得以升官,可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这两方斗得你死我活,却都要用我杨一清?因为,我为官从来都是上不误国、下不误民,所以太子用我,大司马也用我。这是要害之所在,如果这一条没了,那才是我杨一清的死期。”
“现在大司马要来清查弊政,是,明眼人瞧得出,这是太子把大司马往绝路上逼,可不管他们怎么逼,我还是应该为国、为民来做这个官,只有这样,以当今太子之胸襟才能忍得下我这个大司马的旧人,所以我一定要上这个疏,为的就是让东宫知道我是坚持我做官的原则来做这件事。与此同时我也告诉太子,让他知道我担心自己的行为坏了他的大计。”
这些话听得齐承遂心惊肉跳,说起来是游刃有余的,可是一旦这个奏疏上去,东宫会不会误解,会不会怀疑你和刘大夏的关系,这其实没有人知道,一旦有些差错,可就是取死之道。
所以带入杨一清的视角去看,其实这个选择很难,他要在复杂的局势中找到细微的关键,然后相信自己的判断,最终,更要有这个勇气去做。
这个风险,也许不是性命,但至少是这个三边总制官的职位。
“可部堂这封奏疏上去,太子不管是什么心思都是一个回话,就是叫部堂支持大司马。这样的话,这个风险冒得还有何意义?”
齐承遂这话是对的,因为清理空饷这是好事,满朝都说了该革除这个弊端,你很正式的问了,太子还能怎么回答?
可杨一清却笑了笑,“正因为太子没有办法给我别的答桉,这封奏疏才上的妙。你想,你知道太子没有别的答桉,我会不知道?太子会不知道我们知道?在都知道的情况下,我还是上这封奏疏是为什么?”
齐承遂彻底惊了,“为了……”
“为了让太子知道,我坚持做官为国、为民也有我的难处。为了不在无意间坏了太子的大事。相反,如果我没有这封奏疏,闷着头做了,太子就会觉得我没有考虑东宫,明知东宫欲对付大司马还要支持他。即便这些都没有,如果我毫无动静,也会让东宫觉得我脑子不够活。”
“可东宫真的会考虑这么多?”
杨一清心说这是不了解太子的人说的话了,他带着一丝回忆的神色说:“会,当今太子,之志向为一代圣君;之才能可直追先祖,你若想得少,巡抚这个官儿也就当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