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错落,走兽般在薄暮中起伏。朝露凝结,将脚下黄土浸润得一塌糊涂。当边寨消失于视野,金风洗尽身上血腥,李均维不禁哽咽。他失去了一切,所剩仅一封书信、一片黑玉。可自己沿着延水走了整夜,也未曾见到父亲所言的大宋救兵。料想贼人既破金明寨,必对延州用兵,是以援军未到。而自己此去同是向南,若遭逢党项斥候,被认出身份,岂不呜呼哀哉?想到这里,当下弃了大路,投身茂林深涧之中。孰不知穿行山林极易丢失方向,况李均维年纪又小,本应向东南,反倒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南而去。
金明寨外便是延水,顺流南下五十里,即为延州。若沿水路而行,不消一日可达延州。可李均维翻山越岭,又辩错了方向,不知浪费了多少脚力。加之腹内空空,一路上不是饮沙水,就是嚼草根,至次日黄昏??目延州城时,已头晕目眩,举步维艰,伏于山腰,喘息不止。
正歇着,忽听远处战鼓轰鸣,李均维忙不迭起身查看,只见西北山口处行来一队宋军,打着鎏金大旗,上书如斗的郭字,兵士簇拥下,只见一将,绛马赤袍,丹盔赭甲,燕颔虎项,鼻直口方,蚕眉环眼,短髯飘洒,背携角弓,手提铁鞭。
李均维见了宋兵宋将,不禁大喜,遽顺山路而下,一路连滚带爬,跌至宋军队前。
众人正急行军,忽见山坡上滚下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子,虽谈不上吃惊,倒也颇觉诧异。那将怔了怔,旋即将铁鞭插入鞍桥,略带缰绳,纵马到李均维身边,伸手一提,李均维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已坐在马背之上。
“哪来的泥猴子,阻我大军行程。”虽说是谴责,但那将面目和善,无半点责怪之意,李均维顿生好感。又想自己全家被党项人屠戮,受了三天的苦,方得归国,便怔怔地流下泪来。
那将领见这孩子流泪,略有些不知所措,想必这孩子受尽了饥馁惊吓,也怪可怜,便摸了摸李均维的头。又从怀内掏出口粮,递给了李均维。
李均维见对方递粮,回想父亲从小对自己极为严厉,母亲也很少亲近自己,心中一暖,不禁放声大哭。那将领挠了挠头,又见周围士兵皆一脸揶揄,看着他对付李均维,烦躁地挥了挥手:“看什么看,走你们的路,你们行你们伺候。”
众将士哄笑,继续行军,想来平日里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郭巡检在一个小娃娃面前竟会如此温柔,尽皆哂然。
李均维食毕哭罢,方想起来正事,当即从怀内掏出早已皱巴巴的书信,弯腰呈到那红盔将领身前。可鞍桥本来就窄,李均维又身材矮小,这一递,直直的杵在那将小腹。
那将未及阻拦,便挨了一下。但见这孩子有模有样,虽说不合礼数,倒也没恼,微微颔首,接过书信拆开,右手复握紧缰绳,将李均维环在胸前。
还未及阅完,他的脸色便不再平静。逐渐愤慨、伤心、惊疑,直到狰狞无比,看得李均维不禁悚然。
“这么说,你是铁壁相公的儿子了?”声音不大,却藏着一股冰冷的戾气。
李均维被吓得不轻,但也轻轻点头。
“嗨嗨嗨,李都监、范钤辖,你们可是走了步昏棋啊!”当下那将把书信揣入囊中,又将李均维移到身后,纵声大喊:“急速行军,回护延州,迎击贼寇!”
李均维不知书信里写的什么,又不敢问其中缘故,便鼓起双颊,闭眼乱猜,让一颠一颠的马背把自己的思绪扬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