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华,往日孤想亲近你,为何要拒绝我呢?
凉意随着晚风,扑进了衣服里。方夏秋之交,他却如坠冰窖,出了一身冷汗。正因揣度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孔而不寒而栗时,宫墙上的角门微开,一身材婀娜的宫女,挑着宫灯,款款走出,立于面前。
“曹将军久等了,皇上邀您一叙。”语毕,宫女浅笑,微施一礼,回转身子,向宫内走去。
曹彬暗自纳罕,自己一个地方官员,深夜受诏入宫,有甚可叙?可天子之命不得不听,原因估计也仅皇帝本人知晓,只得无奈点头,随宫女走进入颇为狭窄的角门。
宫内的雕梁画柱,白日见多了或许不曾在意,但在月光的衬映下,方知是瓦嵌琉璃、廊设随珠,流光万彩,极尽奢华。可奇怪的是,一路上不设灯火,也未得见宫女或太监,只有先前那宫女挑着宫灯,在两三尺外领路。
“曹将军,贱婢受命,只得引将军至此,转角便是天子所处了。”
曹彬微微颔首,那宫女又施一礼,袅袅婷婷,走入黑暗。
“咯噔、咯噔…”鞋底和青砖摩擦的声音很清脆,在长廊里悠远地传出去。曹彬记得过了这个拐角,便是大殿了,可刚转过去,先前在宫墙外那股令他胆寒的凉意再次从心头升起,十倍百倍地席卷了全身。
廊下影影绰绰一排影子,如木桩般根根伫立。别人或许不知,可身为武将的曹彬很清楚那是什么。“刀斧手!”他暗暗苦笑。“难道终于要对武将下手了吗?嘿嘿,鸟尽弓藏!未收失土,先自毁长城!”可事到如今,退却已然无法,曹彬无奈,展了展衣襟,慨然向黑影走去。
奇怪的是,那些刀斧手看着曹彬走近,如泥塑木雕,一动不动。曹彬见那些人不理会他,意气稍舒,继续向前,大步走入殿中。
出乎意料,殿内没有血肉模糊的铡刀大锤,亦或林立左右、满脸杀气的金甲武士,仅一席酒肉。席上端坐一人,下首整整齐齐跪倒五人。曹彬一看,不由一凛,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熟识的高怀德、石守信等。
“国华!正说着呢,你就到了。”上首的男子笑道,向着地下一指,“你这几个哥哥也太不中用,让他们给我解个梦就吓成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语毕,也不看呆立的曹彬,对着地上跪着的五人森然道:“这梦也解完了,该做什么不用我说罢,明白就可以走了。”地上的五人战战兢兢地点头称是,爬起来躬身告退。
“国华,坐过来,“皇帝脸色略缓,指了指下手的一个椅子,曹彬躬身示意,低头侧身坐了上去。
“国华,你也知道,我的江山,不是完完全全打下来的,我经常会想,经常会怕某个不知名的,张匡胤、李匡胤也好,来做我的位置。”皇帝的声音出奇地沙哑而苍老,曹彬愕然抬头,看见皇帝脸上渐增的沟壑,微霜的两鬓,与当年的后周武将已大不相同,不由得一阵心酸。“所以,我要把武将、节度使、藩镇的权利都收回来,牢牢攥在手里,让文官统领武将,让武将无法拿出力量去对抗朝廷,这样,我拿命换过来的江山才能稳固,才能千秋万代。”说到这里,赵匡胤眼睛里露出了狂热的光芒,干咳了两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冗官造成的内忧,不就是国家的开支?破财消灾,我承受得起。而外患的问题,也就是我今晚找你来的原因。刚刚发生的事情,我相信你很明白,门外的刀斧手作何用处,你应该更明白。我为什么夺他们的权,就是因为我信不过他们,而你,国华,你和他们不一样,一统天下、北伐契丹,我最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且忠心、自谦的人。你,对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人选。”
赵匡胤站起身,从屏风后面拿出一卷图来,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左手拄着桌案,右手将其缓缓展开。
“当年石敬瑭这老小子把燕云十六州献给了契丹人,柴荣费了一辈子都没能抢回来,我怕也是难了,只能先统一南方,为日后北伐扫平障碍。”说着,扫了曹彬一眼,“冗官冗员上阵,兵不识将,定然会出大乱子的,国华,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曹彬恭敬站起,微欠身道:“陛下戎马一生,文韬武略皆胜臣不知凡几,臣所能做的,就是听从陛下的号令罢了。”
赵匡胤笑了笑,“刚夸完你不卑不亢,就在这里拍马屁,当上皇帝了,行军打仗我可行不来,也就只能坐在皇宫里,批批奏折,看看歌舞罢了。”旋即正色,“官制我已和则平商定完了,我也操办了一个独立于官场之外的军事力量,现在需要的,正是一个人,来领导这个它。不知你能否胜任?”说罢,将地图一卷,双眼紧盯曹彬。
曹彬沉吟半晌,猛然抬头,目光炯炯。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