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梦龙吞了口唾沫,回道:“是。”
“所谓要害在‘廉’者,即本次政改要实现的首要目标,就是抓好吏治。陛下登基以来,尤其是变法之后,我朝吏治总体来说还算是清明——”说到此处,他偷眼去看朱翊钧脸色。
朱翊钧正目光炯炯听他说话,闻言脸上并无不豫之色。梁梦龙一心二用暗思道:“看来总理大臣和副相确实不一样。此时若拍马就不对了。”
嘴上也没停:“但如今朝野上下,吏治有几大弊病已经阻碍变法大业,必须加以兴革。”
“一是家族腐败成为痼疾。因有黄册、丈田之令,昔日高官难成地主。但如今天下工商,谁家身后不站着官员?这些年各地制铁、水泥、纺织几大行兼并剧烈,其胜败非取决于本、利,而取决于身后靠山高低。仅此一项,即大病也。”
这句话刚说完,御座上的朱翊钧双手一拍,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梁梦龙抬头看向朱翊钧,见皇帝满面笑容看向自己,口中道:“鸣泉先生得之矣!你接着说。”说完,朱翊钧难掩激动的心情,在屋中缓慢踱步。
“二是奢靡成风。我朝国力渐强,而奢靡渐启。此风原在南方盛行,所谓冠婚丧祭,并尚繁文,颇有僭逾。然中兴郡王薨逝前,此风已在京师盛行。朝廷太仓满盈,地方官为了政绩来‘跑部钱进’,大肆铺张。更可恨的是多数干谒是为升官、为官司、为工程者,这些人宴请京官,每餐十两银已上不得台面,百两、千两所在多有,更遑论送礼!皇上登基以来,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然上行下却不效,此承平日久之故也。”
“三是最难改也最应该改的是下吏腐败问题。官员腐败,自有督察纠之。但下吏所行之政,俱在百姓身边。‘县官不如现管’,皇恩难泽陛下赤子,变法大政下去了荒腔走板,不利民反倒害民,诚天下大病也。”
见朱翊钧听得认真,梁梦龙又说了几条,力陈当今吏治不清,已成变法之大害。最后他总结道:“我朝承平两百年,吏治却没有积重难返,与皇上这些年兴革变法分不开。一来皇上兴革了都察院,狠抓反腐倡廉;二来有了巡回法庭,清理了大量冤假错案;三来火耗归公,有了养廉银子,这吏治也好抓好管了许多。”
“但臣所见吏治之病,非但为变法之桎梏,更是亡国之由。因此臣认为,此次政改,要害在一个“廉”字。”
“嗯。说的好——,可有具体思路?”
“臣固然见到此病,但没有深入调研,倒没有什么好的见地。只是胡思乱想——臣请出台《官员家族从商之禁》以遏以权害商、出台《敬天保民诏》以遏奢靡,出台《吏员科考诏》以治下吏等。”
朱翊钧的脚步站住了。受限于历史视角,梁梦龙只是看到了腐败问题的表象,却没有深入的理解其背后的政治经济逻辑,因此提出的解决方案除了《吏员科考诏》有些新意之外,其他两条只是禁令——确实是没想明白。
腐败奢靡会导致亡国,古今中外,多少例子摆在那里。但只要有国家这一权力集合体,只要有公共权力,必然会滋生它的对立面——腐败。腐败如同肌体之病毒、细菌,它在攻击政体、国家的同时,也推动了上层建筑不断更新变革。
但对于皇明来说,只要有朱翊钧这一“独夫”存在,无论如何改制,腐朽也难以避免。但即便如此,就能不抓吏治了吗?非但要抓,而且要有技巧、有步骤、有章法的抓——靠《大诰》抓吏治的明太祖已经有一个失败的例子在那里,这次真的要熟计而慎行,利用政改抓出成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