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昆细细将稿子看了一遍,沉吟道:“这里面说,与胡勇勾连的是王崇古的侄子王诠,王崇古知情。邵伯悌闹了法场后,张四维暗中出手平息舆论,又逼着韩必显自杀——时间、地点都有鼻子有眼,很像是真的。”
胡应麟放下茶碗,看向李贽道:“卓吾,这稿子发不发?里面说的清楚,若南京不发,就到京师发——若报社都不发,就写揭帖。”
李贽鼻子里喷出一股浊气道:“不必听他诈唬。这必是在京师碰了钉子,才邮寄到咱们这儿呢。若想诱发政争,在南京发哪里比得上在京师?”
汪道昆点头称是。随即提醒道:“卓吾,这东西涉及当政,可要谨慎些。若只凭一面之词就发,其责非轻。你最好跟冯东家商量一下。”
李贽叹息道:“这家伙回老家了,他大伯得急病死了,他回去治丧。他那大伯没儿子,这家伙去当孝子去了。”
见汪道昆面露好奇,李贽欲言又止。随即转了话题道:“以大哥的意见是不发?”
汪道昆道:“既然你与皇上通信,何不将这东西一起邮寄给皇上?皇上自有处置。”
胡应麟在一旁听了道:“南溟先生!此前胡勇被灭口,若不是邵伯悌在法场上抗命保住了那个死囚,连韩必显都露不出来!如今,现成的利刃在手,我们焉能无所作为?总要触动朝廷,挖一挖某些巨蠹!”
汪道昆听了摇头道:“若咱们发出去,一场政争免不了。这东西看着真,实际上可能性极低。王崇古、张四维家族都是巨富,还差密云那点煤?仅这一条,就说不通。”
本时空的胡应麟虽然已经被朱衡称为“天下奇才”,但令其得享大名的《诗薮》还没有写出来——估计这辈子也写不出来了。如今这份工作却符合他自负甚高的性情,听了汪道昆的话,他看向李贽道:“卓吾兄,我觉得可以这样发。我们刊登来信,按语云未必可信——”
汪道昆见他仍不放弃,安坐不语。李卓只好接过话头道:“有时候发出去就是立场——写多少按语都没有用。”
胡应麟觉得李贽下了软蛋,心中失望道:“‘通身是胆通身识’的李贽不过如此。”但最终发稿权在总编手中,他只能长叹一声,告辞离去。
等他出了屋子,汪道昆对李贽道:“你与冯东主情同弟兄,如今他不在,谨慎些也是该当的。”
李贽情知汪道昆想问什么,没奈何只好道:“这姓冯的原来不是好东西,此次他回老家前才跟我交了实底。”
接着叹气道:“我还以为他和我是忘年交哩,谁知道我还没辞官的时候就落入了这姓冯的算计。”一边说,一边往天上指了指。
汪道昆心中猜测虽然得到了证实,仍张大了嘴巴震惊道:“他伯父可是冯双”
李贽点点头,“是他。有些人早就知道了,但谁也不说,这厮就敢把我蒙在鼓里好多年。这次要不是他跪下磕头赔罪,我就撂挑子回家了。”
汪道昆仍处于震惊中,哑声道:“那咱们背后是——”李贽叹气道:“没错,这报社就是万历三年时皇上布下的棋子,冯邦宁后面是冯保。万历元年冯保离开京师,说是坏了事,内里究竟怎么回事谁知道!”
说完,李贽又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从丹田窜上来,不由自主的骂一句道:“妈的!这心里头不爽利!”
汪道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叹道:“不爽利你待怎的?还真能撂挑子不干?”
李贽脸上露出微笑道:“为什么不干?我又不傻——如今天下论起嗓门,还有比我大的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