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第一场雪下了足有四天三夜才结束,虽然最后一天雪已经下的很小了,飘飘洒洒的像是碎盐粒一样在半空中飘扬,但是,耐不住之前三天一夜下的都是鹅毛大雪。
那雪花大的落在人掌心还要好一会儿才化,可想而知下了这么长时间雪,天地间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秦王府中的房屋修建的时候都是用的上等的木材砖瓦,且每年都有修葺,然就是如此,到了下雪第三天晚上,池玲珑也听到六月来报,说是秦王府靠近西北角位置,两所常年无人居住的院子中,有两间厢房被雪压塌了。
厢房被雪压塌,这事儿说起来不大,毕竟没有出现伤亡,即便雪压塌了房屋,也不过就是再出些银两修葺一下就是,可这事儿蕴含的深意却一点不小。
——连秦王府中真材实料修建出的房屋都被雪压塌了,更何况是京都其余一些表面风光、内里全是败絮的勋贵世家?又更何况是只搭了青砖瓦房,或是茅草屋的大魏百姓?
池玲珑听闻此事后,晚上将之告诉秦承嗣,虽没有多言她的担忧,秦承嗣却已明了她的心思,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安抚她勿多想。
这次大魏诸多地方俱都受灾严重,距离京都远些的州府,灾情还没能上报上来,然京都天子脚下,死亡人数都已经过百了,可想而知远离京都的州府,或是贫瘠之地百姓们被冻死饿死的又会有多少。
弘远帝在雪灾弥漫开的第一时间,便派出几位皇子领兵赈灾,可大雪一直未停,即便几队人马都忙得脚不沾地。收效也甚微。
秦承嗣不愿多言灾情,池玲珑也不在过多纠缠,却是让他赶紧歇息是正经,等明天天一亮,他又该出去赈灾了。
果然,池玲珑第二日起来,秦承嗣早已不见了踪影。同样没了踪影的。还有小勺子,据七月说,是他们主子领着墨丁、墨丙并小世子去京郊长见识了。具体怎么个长见识法,大概是要眼见为实吧……
池玲珑想到了京郊,又想到了此番雪灾怕是死亡人口还要往上递增,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不仅冻死的人多,怕是也要饿死不少。念及此,用早膳的心情也不剩多少了,却是唤来七月,让她去瞧瞧墨乙现在在做什么。若是无事,便让墨乙过来一趟,商量下在京都城门口。设几口大锅,施些热粥馒头什么的事情。
七月去了好一会儿。才领着墨乙一道回来,却原来是七月过去寻墨乙的时候,墨乙正和其余几个滞留在京都不能返程的“墨”字排行的兄弟,在商量去屋顶铲雪一事。
墨乙事物繁忙,一时间顾忌不了太多杂事,然太阳一直不出,积雪压在屋顶上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偏巧几个兄弟都无所事事,干脆就让他们当牛做马了。
他们也是从小在王府长大的,秦王府的私军也都认识他们,听他们指挥,如此,有这几人在旁监督,想来秦王府将近百所院子应该不用三天就能收拾好。
给兄弟们交代完事情,墨乙才又匆匆来了致远斋,和池玲珑说了会儿话,听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在城门口施粥,也立刻应了。
逢节庆日或是府里有喜事时,亦或者是流年灾年,京都的勋贵世家都会在城门口施粥,以前秦王府没有女主子,单只是他们几个大男人,每日各种军务政务尚且忙不过来,谁还有心理会布施的事儿?
有了池玲珑就不同了,毕竟是女主子,心细,想的也周到,如此,这施粥之事,他们还没想到,王妃已经将大体规划和所需米面钱粮都安排好了,倒是省了他不少事儿。
墨乙和六月联袂而去,准备在城门口行善施粥,池玲珑在房间内闲的无聊,猛的想起昨日傍晚秦承嗣回来前,她听青衣提了一句,说她在门前碰到表姐孙琉璃身边的大丫鬟千娇,从外边抓了药回来,那时候三胞胎在闹腾,她只想着用过晚膳后就过去玉澜堂探望表姐,却是忙忘了。
此刻再想起来,不免忧心,也不知是表哥身上的顽疾又犯了,或是表姐又染了风寒,干脆和丫头们抱了三胞胎出来,去往玉澜堂。
玉澜堂中也种了几株梅树,虽然不像之前孙琉璃和孙无极所居住的院子那样,遍植梅树,然值此刚下过雪的天气,梅花盛开,院子里也处处都是梅花清幽的香气,沁人心脾。
三胞胎又被抱出牢笼似地致远斋,高兴的什么似地,一个个往前探着小脑袋,头上的绒线帽搭下的两个小团团,随着他们的动作来回晃啊晃的,好不可爱,三胞胎却无暇顾及,黑漆漆的眼睛四处乱转,盯着视线内所有陌生的场景,便忍不住笑的眉眼弯弯,小嘴巴裂开,露出米粒般小白牙。
孙琉璃才将亲手煎好的汤药送到大哥房中,正准备服侍大哥吃药,便听千娇回报说池玲珑过来了,也不由发愁的看着斜倚在软榻上,膝上盖着薄被,正拿着书本百无聊赖的翻阅的大哥,说,“瞧吧,我就说你病了她迟早会知道的,哪里瞒的过去?”
孙无极好脾气的摇头失笑,“哪里想着要瞒她,不过是念着她事忙,又有孩子要看护,且这天气刚下过雪,冷气逼人,没的让她再跑来折腾一趟罢了。”
孙琉璃嗔怒的哼了一声,不理哥哥的狡辩,反倒又说,“大哥,下次下雪你可不敢再出去了,更不能骑马夜行,你身子本就不好,偏还不爱惜自己。你就是不想着自己,也想想我和表妹啊,……”
孙无极开口想辩解什么,看着妹妹红肿的眼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孙琉璃却又道:“为人子孙要为父母长辈报仇雪恨,这乃人之常情。但是,这所有事情,却都比不上哥哥的命重要。咱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若是你因为要为父母族人讨还公道,就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惜,那我情愿哥哥永远没查到杀害父母的凶手,永远不能报仇。”
“璃儿。”孙无极脸色陡然一变。出口的话早没了之前的温言软语。却是多了几分从不外漏的戾气。
房中几个丫头被面色突变的大公子吓的面无人色,俱都颤抖起身子,孙琉璃却一点不将大哥的怒气看在眼里。只又不依不饶道:“我不是不孝子孙,不是不想为父母和祖父母们报仇,可世间之大,和我血脉相连的最亲近的亲人。就只剩哥哥了,哥哥你身为长子嫡孙。身上责任重大,可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需要照拂,有个表妹需要你撑腰。还有个嗣子需你教养看护,为颛孙家传承香火,哥哥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不能为报仇,别的什么都不顾……
孙琉璃忍不住又啜泣起来。自孙无极前两天傍晚时分踏雪从京外赶回来,躺床上后就旧疾复发,咳血不止,孙琉璃眼中的泪就没断过,如今,竟是又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