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无论是在天南海北,到了春节,是一定要返回家里的,若按照记忆里的印象,春节的确是如此的。春节的概念是有点笼统和广大了些,是不是不过元宵节,都该叫做春节呢?以往,乡下过年是孩子最为盼望的,因为到了过年可以穿新衣,放花炮。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对于一般人家而言,这可就是很大的喜事和奢望了。
我们弟兄姊妹四个,在八九十年代,也不算是多的。可家里只有父母两个劳力,家里负担很重,所以平常哪有穿新衣的机会?唯有过年了,父母才会给你扯上一些新布料,做身新衣服,套在旧棉袄外边,这就是过年的待遇了。虽说是添了件新外套,可那时候却感到很幸福。
那时的冬天,我们孩子们穿的都只是个棉袄,俗称“耍桶”棉袄,就是只是穿了件棉袄,里边就是啥也没穿了。棉袄胳膊腿脚都宽敞,一刮风,凉气都钻到棉袄里了。一冬也就这件棉袄,哪有换的啊?那时候卫生条件也不好,哪像现在每天可以洗澡?一般也就是过年了,才能去镇上洗个澡,以至于棉袄里常常会生出虱子来。可那时候再艰苦,却也挺过来了,并且感到是快乐的,即使是生虱子的日子也是无忧无虑的。而现在的人,冬天穿衣里三层外三层的,羽绒服还三天两头换,这在那时候是连想也想不来的。这完全可以说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了,理应该是再幸福不过的了,可又有多少人去珍惜呢?
彼时乡下的过年不比城市,有绚烂的烟火可看。农村人过春节,最隆重的仪式感都是放炮了。一到年三十下午,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了。远的近的,长的短的,几乎是连绵不断地放到初一上午。记得那时候,村上的小孩子都是彻夜不眠,若是听到谁家放炮了,就循着声音跑去,在他家里寻找些未爆破的爆竹,回来可以再燃放。不过那时候大都是天没亮,抹黑去人家家里拾炮。刚放了的鞭炮有的还没响,难免会摸到哑炮,刚拿到手里或者揣到兜里却爆炸的情形,好吓人呢,有的甚至炸伤了手,这都是有的。但即使是炸到手疼着手了,相比于和伙伴们满村乱跑的欢快心情和气氛,却是那么地微不足道,至今想来,那童年由衷的喜乐,仍是最为怀念的。
昔日记忆最深的过年,莫过于八八年的大年三十了,它是那样的刻骨铭心,至今让人难以忘却。那年我正上初二,是个名副其实的愣头小子。父亲勤劳肯干,靠往城市跑运输发了家,成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万元户。父亲生就的胆子大,敢闯敢干是他的个性。那年他又不顾家庭所有人的反对,又贷款三四万买了台大巴车跑到城里的客运。那时,我们这里往城里跑的交通工具,连个小巴也没有,都是传统的农用机动三轮改的箱式运输车。按照他的想法,弄个大巴肯定是坐的人多。他没想到,那从事农用车运营的人都不愿意,哪能让父亲独占这门生意?于是就有地头蛇出来说话了,跑车都有个规矩,不能随便想咋跑就咋跑,得轮流来。这些都是街头的无赖,父亲哪斗得过他们,只得忍气吞声和他们排队轮流跑。即使客人想乘坐大巴,也得等着,等轮到了才能乘坐。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父亲也很是无奈,只得忍受着这不平等的待遇。
那年放了寒假,父亲就说,咱们车上平常都是你母亲在售票,你在家里是老大,这放假了,你就来当几天售票员吧。当时我年轻气盛,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觉得干售票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卖个票么!所以就同意了。刚开始,母亲带了我两天,我也像模像样地胸前挂个包,学着卖票。而后母亲就不来跟车了,车上就父亲我俩,他开车我卖票。真正轮到自己上场了,才觉得这卖票的活儿也不好干。且不说要给南来北往的人打招呼,招徕客人,还得头脑灵活眼疾手快,跟人家报出站名,说出票价是多少钱。这要求,对于我这个性格天生内向的人来说,可是个很大的挑战。那时候也不知道被父亲骂过多少回,有时候他急了还会打上几下,父亲他只嫌我没成色。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社会上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坏规矩”。有所谓的“光棍”上车进城是不用买票的,有冒充熟人不买票的,还有偷偷摸摸上车逃票的。一趟下来,比母亲会少收许多钱,这时候面对忙了一天的父亲总会很沮丧。父亲虽然不说什么,我心里却分明很难受。
那年大年三十,下起了雪,原本想着可以偷懒一下,下雪不用去卖票了。谁知道父亲却坚持出车,他说年底大家要赶回家过年,越是这时候生意越好,咱们越得出车,偷不得懒的!正像父亲所说的,那年大年三十人就是多,父亲不知疲倦地驾驶着大巴,拉回了回家过年的很多人。那天也不知道来回往城里跑了几趟,反正是记不清了。但雪是越下越大了,到了傍晚,积雪已是完全把路覆盖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县道路两旁有树,还能分辨得出路的边缘,可到了村道,就看不出路边了,这全要靠自己是当地人的经验。
夜幕降临了,父亲送回了最后一班客人到终点,我俩也该收工回家了。此时天色明显暗淡下来,雪地里已是一片灰蒙蒙的。父亲打着了大灯,昏黄的灯光里,北风卷着鹅毛大雪迎面扑来,父亲小心翼翼地驾驶者车辆缓缓前行。这时候路面已经结冰,车辆左右滑摆,让人很是担惊害怕。我问父亲还能不能走了,他说小心点儿吧,这么晚了,总要开回家吧!我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跟着车晃晃荡荡地稳定不下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若是出了意外,那可就该做大难了。四望之下,白雪苍茫,一切全归于沉寂之中,此时唯有我们这辆车在慢慢地蠕动着,如同是寂寞的独行者。
突然,就只觉得车的尾部一摆,大巴的后轮就掉到了路边的沟壑里了。好在沟不深,大巴侧歪着身子停了下来。父亲加大了油门,大巴发出“嗡嗡”的叫声,竭力想挣脱沟壑的束缚上到路上来。可是任凭后轮飞速地旋转,甩出一溜的冰雪来,还是呆在那里寸步难行。父亲下来围着车身转了一圈,说你去田里抱些秸秆来,堆在两只后轮前年试试。我就冒着风雪,去路旁的沟里,抱了几捆几乎沤烂了的玉米杆过来,填在后轮下。然后走到车前,给父亲当向导,指挥着他往路中间开。大巴又发出了几声嘶鸣,激烈地抖动着身子向上爬,努力了几次终于爬到了路中间。这里距离家里还有几公里呢,父亲丝毫也不敢大意,他身往前凑,几乎要坐到驾驶座的边上了,为的是能尽量看清楚前边的道路。父亲全神贯注地开车,我也紧张地坐在旁边给他看路,生怕他眼神不好使。夜半时分,大巴终于顶着风雪回到家里。在家里久等的母亲也终于放下心来,她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年夜饭——热气腾腾的饺子。吃饭的当儿,我又给母亲绘声绘色地讲路上一波三折的险情,她默不作声地听着,又看着父亲我俩狼吞虎咽的样子,是一脸的笑意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