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和老板娘总是风风火火突然驾到，忙碌地开个会后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消失。何朵对这位打扮极其精致时髦的老板娘敬畏不已，一米六的个子，气场却远超一米八，一丝不苟的发型，流畅神气的眉毛，还有那恰到好处的腮红和精致的唇线，真真讲究至极。

“有钱又优秀的女人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太迷人了，只怕我过十年都到不了这个境界。”何朵心里暗暗羡慕着，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向老板娘。

许是前台更新的太频繁，老板娘第一次看到何朵时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全情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那个眼神的意思很简单——她知道有新前台入职了，只是这个前台多少土气了一些。而后的几次简单工作安排中，因为何朵的认真干练才正式对她有所关注。何朵毕恭毕敬，言行恭谨，工作十二分认真，不该说的话也绝不多说一个字。初来乍到，她还需要更多的观察。

只是没多久何朵就开始讨厌了这个主管，平日里跟何朵交流的时候一本正经头头是道，俨然一个很有学问的老夫子。可是一到领导面前就低声下气，说话谨小慎微，甚至时常会磕磕巴巴，全身散发着卑贱的气息，这让何朵多少有些瞧不上。更过分的是每次老板要的报表，主管都让何朵做好，可是做完以后自己却拿去邀功。只要自己可以亲自汇报工作，绝不把机会留给别人，这让何朵对他越发看不起。

何朵摇摇头，感叹此人对功名地位的过分贪求。以她自己的心性，才懒得邀功亮相。这主管完全不必顾虑自己，自己算个啥，只是个前台而已。

几个月后，当何朵看到自己转正后的工资标准时，她再也忍不住，和主管直面刚了起来。

“面试时聊过的，试用期一千三，转正后工资是一千八到两千，现在怎么就成了一千五？明明说过的事情，为什么做出来却是另一套？”

主管见何朵一脸委屈的样子，言辞恳切地说道：“一千八到两千不是没有，需要时间积累的。你才刚毕业，能够两个月内提前转正，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大帮助了。现在虽然少了点，但是过一两年，你的资历上来了，薪水也就上来了呀！”

“如果觉得我工作能力有问题，可以不同意我的转正申请，或者辞退我也可以。但是既然允许我转正了，我希望能够有契约精神，按照您当初招聘我时承诺的条件来开。”何朵坚持道。

三五百，对有钱人来说也许只是一顿饭的事情，对她这个外来打工妹却是大半个月的房租，是十来天的饭钱，更是好几身衣服的费用。

“何朵，人要现实点儿。职场就是这样，你要学会屈才能有一天可以伸。现在这个薪资肯定有它的道理，等时机合适了我再给你提不好吗？”

这家公司的员工多数是本地人，且除了老板和这位人事主管，剩下的都是女性，所有员工都是带饭上班。每到午饭时间，女人们纷纷用微波炉把自己的便当加热好，再在后门步行的楼梯口摆张小桌子，拿出自己的小板凳，蹲坐在一起用餐。

“哇，何朵今天这一大份又是什么呀？”

“自制焖面，要不要尝尝？”

“不了不了，谢谢啊。”

“哟，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炒馒头。”

“好特别的饭呀！”

“要不要尝尝？”

“不啦，呵呵。”

每到此时，女同事们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一边吃饭，一边面无表情地欣赏何朵的吃食。何朵饭量很大，饭盒比其他人都大两圈，里面装的却不是和大家一样精致的肉菜米饭，而是各种粗糙的面食。炒馒头、炒面、焖面、最多不过蛋炒饭，这些是她日常必带的午餐。她看得出人们在无形中对自己这个寒酸土鳖的打工人的隔离，却也不以为然，因为便当真的很好吃，甚至很多时候都感觉吃的不过瘾。此刻她正美滋滋咀嚼着在这里的最后一顿午餐，在心里跟大家简单告了个别。

从明天开始，她不会再来了。

这份工作给何朵最大的感受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临人真的好寡淡。

辞职后的第三天，何朵就去了新的单位。只因在辞职之前，这家单位的老板就已经在招聘网上给何朵发了面试邀请。何朵顺水推舟，快速响应，面试时只是简单聊了几句，老板就让她办理入职手续，薪资开三千元。

这对何朵来说无疑是质的飞跃，心里不禁暗自庆幸。在这之前，同样都是人事行政，莫清澜的薪资就比自己多一千元，据说转正后也会涨到三千多。如今自己也终于能够有一份三字开头的薪水，自是非常欣喜。尤其公司距离住处只有三公里不到，坐公交车只需二十分钟，大大节省了上班路上的时间。

何朵就职的岗位是商务助理，她理解的是协助领导进行日常的商务接待和合作资料的整理对接，应该不难。然而事实上，直到这份工作结束，她都没能搞明白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公司主要从事静态标识的设计和制作工作，生意来源就是老板的个人资源。先由老板出面链接订单，接到单子后由设计师进行设计，再外包给施工方生产，最后由公司统一向甲方交付。入职之后的第一周，何朵相当清闲，因为无论是人事还是老板，都没有给她安排任何工作。到了第二周，老板突然把她派到省外出差，工作任务只有一句话：

“去找这两个人，让他们把合同签了。”

何朵连合同的内容都看不懂，就急匆匆赶到外地的c市。

这是一个四线小城市，冬季气候干冷，又因为环境污染严重，空气里都是飞尘和烟炭的味道。按照老板的吩咐，何朵一到c市就给通讯录里的对接人打了电话，预约见面时间。可对接人不仅不怎么搭理她，甚至还表示自己不直接负责，让何朵自己去找真正的负责人。何朵一路走一路问，顺着泥泞不堪的工地艰难摸到里面的临时办公区，打半天电话却没人接。辗转问了好几圈，才勉强得知关键人已经出去的模糊信息。

连续好几天，何朵穿梭在坑洼不平、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型工地上，打听和寻找着那个传说中的合同签订人。

“既然老板让我来签合同，应该是已经谈好了呀，怎么会一直找不到人呢？”

何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馈给老板，老板的回复则是“等”。何朵便继续在办公区门口晃来晃去，尴尬地迎合着来往工人好奇的扫视。寒冷的冬天，工地里所有带门的地方都严密地关闭着，连让何朵进去坐一会的邀请都没有。何朵又不敢随便敲门，毕竟工人们入住的地方和办公的区域混在一起，万一走错了可就难看了。这个让人局促的工地环境，让她心里全无安全感。

连续一周，何朵始终没有见到对接人，签约工作既无进展更无头绪。没有经过老板准许，她就返回了公司。她实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去干什么，如果像老板说的只是去签合同，何至于一个星期了连人都见不到。

很多年后何朵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这个项目压根就没到签合同的地步，老板派她去的目的，就是去谈下来这个项目。

然而那时候的一句“去把合同签了”，实在是交代的简单粗暴不负责任，以何朵的资历，就算有两个脑袋也悟不出来个中内情。况且自己才入职一个星期，连行业的专业知识都还没搞清楚，又如何单枪匹马搞定连老板都搞不定的客户，何况连命令都是模糊的。

何朵的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开始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虽然老板对她的工作并没有表态，何朵却感觉得到那种无形的不满气息。年关临近，她一天天数着盼着，假期一到，便扛上行李一溜烟冲回了老家。

真是：世人都晓繁华好，谁见众生蝼蚁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