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朵循声看过去,爷爷正扛着从山坡里砍回来的一捆柴火,吭哧吭哧回到院里。
“爷爷,你回来啦!”
“嗯。朵朵你啥时候回来的?”何老爷子边卸柴火边说道。
“今天中午。”何朵笑道。
“别摸它,不干净,凹糟呢!”何老爷子劝阻道。
何朵收回了手。不是因为爷爷这句话,而是她看得出来,大黑并不需要她的安抚。在它眼里,何朵只是一个路人,只有三叔三婶他们,才是它心里最重要的亲人。只是这两个它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在不久之前亲自把它狠狠地、彻底抛弃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忠烈的狗。好歹你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天天都在一起,至于连你俩喂的饭菜都不吃嘛!”何朵洗洗手,感慨道。
“狗又不傻,从小被谁抱回来的,养在谁家,就是谁家的狗,它自己门清着呢。”何老太太又坐回了炕上,靠在墙上休息。
何朵蔫蔫地回到家里,跟母亲说了大黑的情况。许娇兰却不置可否,她早就习惯了女儿伤春悲秋的多愁善感,只是并不苟同。
“村里哪个狗不是这样?其他家里的狗都努力地活着,之前还有好几只跑好远去别的村里偷鸡呢,也有去别人家上门讨要吃的。只是现在各个村子的人都越来越少了,连鸡食猪食都要不到了。这些东西也是熄火,就爬到茅坑里吃屎。要知道人的粪便也是吃五谷杂粮拉出去的,那也算能吃吧!狗这东西本来也就会吃屎,这也没办法。不管咋样,多少也能活着。就这个大黑一根筋,唉!”
“吃屎?去茅坑里吃屎?”何朵惊道。听母亲这么一说,她突然反应过来一路上在村里上上下下,遇到的狗为什么都是徘徊在茅厕附近。
“嗯。好多没有人家的茅房,都被舔的干干净净了,跟新茅房似的。但是这村里也没几家人住了,后面还得饿。”许娇兰淡淡地说道。
“熄火死了,熄火死了啊!这些人真是狠心啊,需要的时候就养狗,现在自己要走了,也不管狗是死是活了,这是一条条命啊!怎么就能忍心把它们丢弃在这里!”何朵气的耳根子都发红。
“有啥办法?人都活不下去了,还管狗?”许娇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可这是命啊!狗又不是没有感觉没有感情的机器,它们是活生生的命啊!每天守在永远都锁上门没有人回来的院子里,还要自己出去找粪便吃,关键是现在这村里才几户人家?连大便也不够养它们的命呀!熄火死了!”何朵唏嘘不已,为这些无辜的生命愤愤不平。
“你养去!你去管!你咋管?这女子,咋地越说越说不通呢!人都没有吃的,还管狗!”许娇兰恼了,不客气地训斥了女儿两句,她已经越来越受不了女儿这无用的玻璃心。
何朵无言,愤愤地走到院边,俯瞰着灰寂苍凉的村子。
等她第二天再到奶奶家的时候,大黑已经不见了。
“昨天夜里死了。早上我刚扔沟里了。”何老爷子说道。
何朵心一揪,无力地说道:“为啥不挖个坑,好歹给埋了。”
“这十里八乡的,狗死了那么多,都埋呀?呵呵。”何老太太笑话何朵犯迷糊。
“挖个坑和直接扔了,不都是散到土里了?这东西还是让它去坡里比较好,自由。”何老爷子吐了口眼圈,淡淡地说道。
每天穿梭在自己家到奶奶家的路上,何朵总能看到几只静悄悄抵着鼻子努力在地上嗅食的狗,仿佛恨不得把土底下那些十年前渗漏的的垃圾都翻出来吃。这些狗都是一样的弃狗神态,一只比一只瘦,干憋着肚皮,耷拉着眼神,俨然一个个无根的流浪汉,明明已去日无多,却努力寻找着哪怕是幻觉般的吃食。
偶尔有一两只从早就搬走的人家的茅厕里爬出来,眼神里却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饶是如此,但凡有其他狗进入茅厕的区域,它们都会为了那个已经空壳的粪池大打一架。饥饿让它们无暇伤感或者恋战,略微停顿一下后就会继续寻找下一个茅厕。但是步伐又不能太快,因为瘦弱的身体经不住过度的运动。甚至连看一眼身边的何朵,都只是下意识地斜一下眼角,并不停留。这样的表情和行为不难看出,它们早就对人类的救助失去了期待。
何朵偷偷从家里带出来一个馒头,看到狗以后就扔了过去,却引得几只狗打了起来。这令她懊恼不已,却全无办法。如果以后只能这样,那自己救助哪一只好?如果都救助,毕竟自己家里的狗也只是吃着干草伴稀糠,自己的父母每天也在努力赚着吃馒头的钱,而自己又怎能一次次往外拿东西?何况凭这一两个馒头,也无法养活这么多连年饥饿的生命。
更要命的是,家里有几个馒头,母亲全都知道,少半个一个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用自家的馒头去救助这成群的流浪狗,母亲肯定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再说,自己只是回来过一个寒假,年一过,还是要离开。这个村子,早就已经和自己的人生越来越远了。
自己也是个一穷二白每天需要讨生活的人,还远在几百里外的学校。别说有没有能力了,即便有能力,也是鞭长莫及。
许娇兰看着女儿每天纠结于这些“无聊”的事情,再次没好气地说道:“差不多就行了!人都活不下去了,还有心思操心这些?!”
何朵再也忍不住,气道:“狗又不是畜生,是家庭的一员。人在养狗的时候就已经给了它们家,给了希望。现在又是这些主人亲自把它们的家门关闭,把它们的活路毁了,这是造孽!”
许娇兰看女儿脾气飚了起来,语气缓和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看家护院赚口饭吃,现在不需要看家了,就没了养的必要。它们的命它们自己去挣,能活多久,怎么活,是它们自己的命数。”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跟母亲是永远都讲不出办法的。何朵感慨,母亲对儿媳的态度可比对自己好多了。哥哥结婚这么多年,都没见母亲对哥哥嫂嫂发过脾气,如今竟然接连对自己不耐心,难道真是母亲老了吗?人老了,就会糊涂,就会自私。
无奈的她总结出一个结论:只能观望,不可干涉。
可存在真的即合理吗?
终究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