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些日子原本很平静,大家各司其职,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只不过当法纪司的人出现在吏部,很多人就不好了。
吏部值班房,王国光看了一眼齐斐,伸手将手中的文书放下。
从始至终,齐斐都躬着身子,一动不动,就等着王国光开口。这是对王国光的尊重。在大明,没人敢对着这位老尚书不尊重。
大明吏部尚书的官职吓人,更吓人的却是王国光本身。
隆庆年间,王国光就已经做到了侍郎之位,万历元年担任户部尚书,万历五年转任吏部尚书,这一干就是十年。十年间,地位稳如泰山。
王国光绝对可以说门生故旧遍天下,王天官的名号可是非常响亮的。
“免礼吧!”王国光沉着脸说道,等到齐斐站直了身子,王国光这才开口说道:“你们法纪司的人到我吏部来,有何事?”
“回尚书大人,抓人!”齐斐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抓人?
听了这话王国光就是一条眉毛,随后淡淡的问道:“抓什么人?”
“吏部右侍郎赵德乾!”说着齐斐拿出了文书,然后恭敬的递给王国光:“大人,这是内阁的文书!”说完又退到了一边。
说是内阁文书,可是这玩意上面盖着皇帝的玉玺。
如果是明发,那这就是圣旨了,把文书放在一边,王国光再一次问道:“说说,为什么抓人。”
齐斐把赵德乾的事情全都讲了,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尚书大人,赵德乾卖官一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法纪司准备将其带回去审问。”
半晌,王国光苦笑着说道:“去吧!”
等到齐斐离开,王国光苦笑着感叹:“老了老了,该回家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国光的语气很复杂,有一丝如释重负,又有一丝不甘心。
齐斐带着人直奔赵德乾的值班房,此时法纪司的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来到门口,齐斐一摆手,法纪司的人就冲了上去,里面顿时一阵混乱,等到齐斐走进去,赵德乾已经被带到门口了。
“赵德乾,你买官卖官的事情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本官乃法纪司郎中齐斐,这是你的批捕文书!”说着将内阁的文书给赵德乾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行了,带走!”
批捕文书,这东西当然是朱翊钧创造的。
虽然赋予了法纪司权力,但是随便抓人是不可以的,四品以下的官员,需要法纪司掌事官开具批捕文书,也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家屏。
七品以下,齐斐开具批捕文书就可以了。
但是四品以上,这文书必须皇上准许,内阁开具。
吏部右侍郎赵德乾被法纪司带走了,这个消息旋风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无数的官吏都是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案子就爆了出来,赵德乾卖官。
随着案件爆出来,被抓人的就更多了,单单是吏部一个衙门就有十多个人被抓起来了。连带着古董店和赵德乾堂弟赵德坤,全都被抓起来了。
法纪司的大名瞬间响彻整个大明官场,太吓人了。
虽然法纪司成立的时候很高调,可是之后却很低调,谁能想到不声不响的搞出这么大一个案子。直接将吏部右侍郎给拉下马,其他的官员顿时有些发毛了。
法纪司这边动作很迅速,也非常的有秩序。
审问,取证,画供,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
紫禁城,文华殿。
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国光,苦笑着从台阶上走下来,伸手将王国光搀扶了起来。看着王国光苍老的脸庞,花白的胡子,朱翊钧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张鲸,去准备酒菜,朕要和王爱卿喝一杯。”朱翊钧转头对张鲸吩咐道。
事实上无论是王国光还是朱翊钧都知道,王国光这个吏部尚书干不下去了。非要干,肯定会闹得灰头土脸得,王国光的威势是在他没犯错的时候。
一旦犯了错,那就会被人抓住攻讦,你想躲都没地方躲。
听到朱翊钧吩咐张鲸去置办酒菜,王国光笑了:“陛下懂臣!”
等到酒菜摆好,朱翊钧拿起酒壶给王国光倒了一杯,然后笑着说道:“这杯酒,朕谢爱卿,谢爱卿为大明鞠躬尽瘁,谢爱卿为朕肝脑涂地。”
“臣谢陛下!”王国光颤抖着端起酒杯,一口喝掉了杯中酒。
半晌,王国光才开口说道:“臣为官多年,憾事倒是有几件的,可是这最为遗憾的事情,便是没能为陛下完成陛下心中事。”
“这几年也有人说臣年纪大了,眷恋不去,可是臣知道,臣不是眷恋官职。”
“臣想求一个圆满,臣万历元年任户部尚书,那个时候张阁老刚开始秉政,臣记得很真切,张阁老说他准备干大事,问臣要不要帮他。”
“臣就问,何大事?”
说到这里,王国光叹了一口气:“臣还记得张阁老的话,他当时对臣说‘中兴大明’,为了这四个字,臣便和张阁老干了。”
“其间多少非议,多少艰难,这一晃都十五年了。”
朱翊钧默然,王国光的致士,代表着的是江陵党的衰落,代表着的是张居正改革的彻底落幕。如果说张居正的死是落幕的开始,那么现在就开始退场了。
“这天下聪明人终究是有的,张阁老改革的时候,不少人都说他会赴王文公后尘。”
“张阁老不知道吗?臣不知道吗?天下的聪明人难道就只有他们?”王国光说到这里,略微感触的说道:“可是这天下事,终究要有人去做,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气魄去做。”
“臣很欣慰,不是为张阁老,也不是为臣自己,是为了大明。”
“大明有陛下才是大明之福!”说到这里,王国光苦笑着说道:“臣原本想着,如过天假以年,臣想帮着皇上完成心中的大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