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安,就好像是极细的蛛网丝,迎面缠上了她,裹紧了她,挣扎拂去之后,却才发现,自己已经逃脱无门。
宴席上,褚非然怎么看轩辕珷与丹玉,她都觉得这二人是有事情在瞒着她,怀着这样的不安心思,褚非然食不知味,内心的不安有增无减。
“褚相大人,太傅大人,朕知道因为临川之事,两位大人之间闹了些许不愉快。所以朕特地着人取来了一壶燕王几日前送来的北疆陈酿,两位大人不知肯不肯给朕一分面子,饮酒讲和呢?”
说话间,轩辕珷拍了拍手,不知何时在席间退下的丹玉,手中托着一个雕朱漆盘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托举着漆盘中的银制酒壶,酒壶的两边各放着一个精致的银制小盅。
“那杯酒不能喝……”
不知是因为心中太过忧急还是直觉,褚非然恍惚中听见有人在警告她。
一语惊心,褚非然走下了上首的席位,来到了丹玉面前,拦下了丹玉,亲自为褚相和谢太傅斟好了酒。
玉液倾,银盅无恙,似在告慰褚非然烦忧的心神。
银壶重新归落漆盘,丹玉拿着漆盘的手轻微颤动了一下,连带着澄明的酒液也在小小的银盅里回恍着,仿佛沉淀了殿内如月色一般柔和的冷焰灯烛。
亦是同一刻,轩辕珷轻柔地拂上了她的手掌,温暖的指尖,绕过了她微凉的掌侧,就这样牵上了她的手。
“如此……想来非然也与朕同样,希望两位大人一消旧怨。”
一边牵手,轩辕珷与褚非然一边将两杯酒递给了褚相与谢太傅。
大抵是被轩辕珷的举动所打动,而且那酒水亦是他爱女所敬,褚相不疑有他,这边接过了银盅,默契地与谢太傅几乎同一时刻饮下了这来自北疆的烈酒。
不同于邺城的贯是以时节花草入酿的清淡口味,这北疆的烈酒劲头很是呛人。
本就是不善饮酒的两个文臣,一时间竟各自都被方才囫囵闷下的不多的烈酒呛出了热泪。
“臣等定然不负陛下苦心,共助大玄!”
“臣……咳,臣也是同样!”
饶是被一口烈酒呛得是红了眼眶,褚相凡事都要与谢太傅争先的脾气可是没有丝毫的收敛,恭敬一拜,也给了他掩饰一双红眼眶极好的机会。
一旁的谢太傅呛咳一声,连连亦是同样一拜,俯首的那一刻,他顿时感到一丝烈酒的冲劲直上灵窍,这股劲头,远比昔日他在北郊大营里从许蛟那儿尝到的胡椒酒更为辛辣。
“谢大人,你无事吧?陛下与皇后娘娘已回席了。不至于感激涕零吧?”
“谢某无恙,不知褚相大人可是不胜酒力,额上怎会多了如此多的热汗?”
这边轩辕珷牵着褚非然的手回去了上首御座,褚相与谢太傅所谓的和气就卸下了伪装,二人相对,看向对方的狼狈面容,互相奚落的口气可是一点都没变。
“非然,听双城讲,你最喜这蜜雪截饼了。”
褚非然闻言转过头来看时,轩辕珷已取来了一块做成橘子大小的蜜雪截饼在她面前。
褚非然笑了笑,小小地吃了一口这酥脆的糕饼,没成想,这还确实很合她的口味。
她自幼不喜蜜糖,身边照顾她饮食的婆婆和侍女们便煮枣为汁替了这甜味。原本,她还以为离开了北郊的桃花林,就再也尝不到这滋味了。
“这蜜雪截饼果然不错,怎么不见陛下动箸?”
说着,褚非然随手便为轩辕珷盛来了一碗素丸炙羹,这羹汤中的丸炙不含荤腥,是褚非然近来特地嘱了膳司用笋、麸筋还有豆腐替了丸炙里头的羊肉做的。
这一味,对于近来常常前往灵奉寺斋戒的轩辕珷来说,再合适不过。
“非然真是体贴入微。”轩辕珷也是很中意这羹汤的口味,在宴上,他连饮了两碗。
除开每人各自的心思不谈,在这一场和解化怨的宫宴,每一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圆满。
夜宴过后,便是到了该离别的时刻。想来是知晓褚非然一直牵挂褚相,轩辕珷想让褚相留宿宫中一夜,奈何褚相推脱再三,这不合规矩,到底还是一直留到了将近亥时,这才离开。
不舍归不舍,褚非然再双城的陪同下,一直将褚相送到了宫门的出宫马车处。
这一路上,褚相也不知为何突然谈起了轩辕珷为褚非然废了先帝禁令的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溟蒙月夜下宫中渐多的桃花,语气沉闷。原本谈笑甚欢的父女二人之间的气氛渐至压抑,眼看着要送到宫门,褚非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阿爹,这桃花,因何成了宫中的禁忌?”
“往事随风去,如今甚好,你想知道的,阿爹以后定会说与你听。”
霜色月华洗炼之下,褚相踏入马车前最后一回眸,他看过了离宫前褚非然最后一眼,那是一张与他记忆中重叠融合,别无二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