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淝水兵败时,受命为平南将军、别部都督的慕容暐,就屯戍在前秦新克不久的淮南要冲,寿春。
也正是因为苻坚的这份信任,慕容暐在大军败溃之时,没有立即撤退起兵自立,而是选择护送与苻坚车驾失散的宠妃张夫人返回长安。
慕容暐并非舍不得长安的妻儿与族人性命,前秦灭前燕之战,邺城城破之时,他就曾抛下一切,只带数十扈从与慕容评连夜出逃。
回溯初闻淝水败讯的情形,说动他率军北还长安者,也是这长相俊美的少年郎卫,其木讷而坦率的辞令,慕容暐已经记不得十分详细。
唯独对一句“男儿今死于此”印象深刻,念头每每划过,一位浮现而出的故人身影,都会令慕容暐眼角抑制不住的湿润。
十多年前,从邺城逃奔和龙途中,护卫慕容暐而死的孟高,赴死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慕容暐死后不到一个月,慕容冲随即在阿房宫称帝,前秦、西燕在长安外围反复争夺,由于乏粮以及慕容冲刻意纵容,其麾下将士肆意掠夺、杀戮。后秦主姚苌则是趁机在渭北攻城略地,迅速扩张势力,并攻向秦州。
苻坚继位后任用诸多贤臣耗费三十年时间治理,才重现富庶景象的关中,再度出现大片的无人区,三辅百姓为此愈发仇视鲜卑人,各地的坞堡主相互联合,纷纷出动私兵、宗党,进行报复性质的仇杀,长安城内亦爆发对燕地鲜卑徙民的屠杀,并很快扩大到包括陇西、代国在内的所有鲜卑人,而此时对军队失去掌控的苻坚根本无力制止。
此前西燕士兵攻入南城,苻坚披重甲在显眼处督战,所在之地遭到针对,飞矢覆盖如雨,箭镞虽不能完全穿透甲片,却也令其受创十余处,浑身浴血,击退敌军后随即晕厥,执盾护卫的甲士更是死伤惨重。
淝水之战前夕,苻坚下令征召诸州郡年岁二十以下的良家子,得轻骑三万余众,暂属羽林郎,至大军南下攻打东晋时,拣选其中骁勇者五千余,以为少年都从征,令年仅十八岁的秦州主簿赵盛之为少年都统,加建威将军。
这种实领一部兵权的超拔,苻坚几个亲儿子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就以吕隆的父亲吕宝为例,自其调转长安,任练兵都统数年来,手下兵丁最多时也不过千余人。
这些脑袋里充满英雄幻想,渴望功勋名望的少年,自入长安后,大多数人每日闲暇间的讨论,无不是如何在灭晋之战中立功受赏,然后衣锦还乡,唯独忽略了战争的残酷,仿佛将要发生的只是一场盛大的节日游行。
由于堂兄吕纂母亲赵氏的关系,吕隆还得向年长他两岁的赵盛之称一声表兄,且二人又是太学同窗,在当时显然都不具备统兵五千的能力,所以这项任命另有意义。
前秦建元十六年(38年四月,结束河州之行,吕隆回到长安没几日,正值吕光率军前往幽、冀平叛,其嫡子吕绍病弱,作为吕光胞弟吕宝嫡长子的吕隆,立即被告知假期结束,复职为三署郎的同时,并点名让他在春蒐上执戟左右,这场围猎相当于大军开拔前的检阅加誓师。
围猎以古礼举行,苻坚乘战车而行,担任执戟郎的吕隆,手执全长近三米的吉金大杖,随从车驾以为仪仗。
这吉金大杖,为长柄上装有钝头青铜棱套的晋殳,为车之五兵的一种,其长柄的制作工艺与槊杆相同。秦汉以后,车兵逐渐被骑兵取代,殳这种兵器也随之淘汰,说书人艺术加工出来的金钉枣阳槊,其原型大概率就是锐殳。
少年都建立时,吕隆虽才十五、六岁,凭借年资,已经是有着比四百石俸禄的侍郎,可手下无兵无将,只是个光杆侍卫。以吕隆的军事贵族出身,以及祖、父两代人在中兵内的影响力,这支北方各州郡世家子组成的部队,即使他再有机会,也不可能出任主官,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苻坚征召三万多良家子为羽林,并不是因为这些人有多能耐,看重的是他们的世家、豪强出身,为了南下灭晋,前秦全境动员,号称百万大军。
为了人力抽调一空的后方能够维持稳定,最为直接的办法就是收取人质,入羽林郎兼有太学生定期授学,又相当于官员种子,显然利大于弊,这人质做得。
但这些都是远景,苻坚当时最直接的目的,却是为了这三万多良家子自备的数万匹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