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永与慕容楷相逢时便已是午后,一番耽搁后时间临近慕容亮下学,于是他调转马头往城南去太学外迎一迎大儿子。
王猛死后,权翼被任命为司隶校尉,早在云龙门之变时,苻坚就将权翼、薛赞、王猛视为心腹,这种信任与同样受到信重的李威、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人又有不同。
后四者对于苻坚来说,都是关系亲密的朝中重臣,可以倚为柱石。几人中能力最强的王猛出将入相,身兼数职,既能制定大略,又能力行实务,苻坚与其亦师亦友。
而权翼、薛赞,就是能为苻坚处置隐秘,如同股肱般的臣子。又因为权翼与苻氏同样是出身略阳郡,苻坚对其的信赖程度,比起同掌机要事务的太原人薛赞,还要多上几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苻坚虽然举止温和有礼,对权翼也非常信任,可有王猛作为比较对象,这就如同珠玉在前,对于接手职权的他来说很难再做超越。
于是权翼谨守王猛在世时所行的法度,一如汉时的萧规曹随,可他毕竟追随过姚弋仲、姚襄父子,对于王猛死前所提出的铲除鲜卑、西羌降附贵族的建议还是打了折扣,加上苻坚一直以来对降附者的宽仁,接任首领的扬武将军姚苌屡屡统兵出战。而入秦之后,先封宾都侯、冠军将军,再领京兆尹的慕容垂名位上高出许多,却数次受到针对和考验。
太学在长安城南,西周时天子所设大学名为辟雍,历代因此沿用这一别称。四年前,也就是灭前燕的次年,苻坚延请精于礼记、仪礼的高平苏通、长乐刘祥,为此特设两个祭酒,二人皆为年高博学的名儒,分别主持东庠、西亭。
前秦文教盛行,诸经皆置博士,唯独因为乱世礼乐散缺,找不到能够讲解之人。后来打听得知太常韦逞的母亲传习了音读,于是苻坚为照顾老人,就地在韦逞家中设讲堂,请其八十多岁的母亲宋老夫人,为太学生讲解传自韦逞之父的周礼,称呼宋夫人为宣文君。
而且每个月的初一这天,苻坚都会带着百官亲临太学讲论,长安因此经学复兴,恢复并传承了在东晋都已经失传的太乐礼制。
前秦文化事业的兴盛,使得太学附近也重新出现槐市,长安城东南多生槐树,早在汉代就因为太学生对书籍的需求,进而在太学旁形成读书人聚会、贸易的集市,后来因战乱随着太学解散而消失。从学生们互相交换、买卖各类书籍,拓展到笔墨纸砚、笙磬乐器、家乡特产,以及交流学习心得。
吕超每日的十文零花钱都换了吃食,跟同学一道大饱口腹之欲,他的身材本就比同龄人高壮,这下子更是朝着横向发展。其实吕超吃的并不多,毫无心计的他只是喜欢这种热闹氛围,尤其是分发糕、饼时被围绕在当中的那种感觉。
除了胡饼,苻馨在新黍收获时,还会卖些制作更精细,价格也贵上几分的糜子糕,不过这种小吃却是仿制版本。
由陶甑蒸制的饼糕有着悠久历史,西周时就已闻名于关中,周礼所载的复古叫法是糗饵、粉餈。由糯米、黍米捣粉,内裹、外沾豆屑蒸成,合蒸曰饵、饼之曰餈,西周时专供王子食用,往后逐渐发展为甑糕。
汉武帝所凿昆明池就在旧时镐京,地处沣水、潏水之间,位于阿房城西南。引池水东出的昆明渠,过河池陂以北后分为两支,一支向北汇入渭水。一支向东流经虎圈之南横越灞水,与通向黄河的三百里漕渠相接,为漕渠上源。
吕隆和胞弟吕超不同,开始识字断句后,他最喜在槐市逗留,虽然还如前几年一般多思多虑,却也学会了隐藏心思,通过一本本书籍开启并认知新的世界。
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吕隆对于授学博士所教的经典,往往稍作点拨就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但他却从未在人前有所表现,反而常常在学室精舍内补觉,一到考核又能轻松过关,师长和同学都为此大惑不解。
吕隆入学后不久,就在与伙伴们逛槐市时,发现一处奇妙的摊位。书市并不是每日都有,七到十日才聚散一次,除了各地流传的不同版本古今经学典籍和各家注解,还有天文历算、兵书战策、文法字理、医药百工等各家书籍,还时常有人公开讲学、辩论。
而那位令吕隆好奇不已的摊主是个八旬老者,每到书市都骑头关中大驴由南而至,一支杉篙一卷芦席和一筐书笔纸砚,身着麻衣短褐头戴笠帽,找棵槐树将杉篙一竖、席子一铺就开始写写画画,旁若无人般自得其乐,杉篙上挂着赁书的悬帜,有如酒家的旗望。
老者代人抄写的生意甚少有人光顾,筐里的书也不售卖,交付抵押之物便可拿去观看,约好时日看完归还便可退回抵押,相当于分文不取,与其说是做生意,倒更像是来晒书、采风的。
旁人对那几十卷书只是当作杂录笔记、志异怪谈、神话传闻,看个稀奇,图个乐呵,吕隆却因为其中所描述的贯月槎、沦波舟等时人视为荒诞不经的幻想,于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生动且仿若真实过往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