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一骑当先,把刘延庆和一众皇城司亲从官骑兵,甩在身后数十步远。
他骑马来到岳飞和刘光世所率大队人马的后方。
赵吉听到,这群押着李察哥游行示众的宋军,正齐声大骂西平府的东城上的西夏守军。
“守城的夏狗们,你们看我们才几百人押着李察哥,在你们城下游行,你们就这样胆小如鼠,竟不敢出城把李察哥抢回去吗?”
“夏狗们,若你们现在就开城投降我宋官军,保你们不死。若不然,破城之日,就是你们的忌日……”
此时,岳飞和刘光世惊喜地发现,赵官家居然骑着战马,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他俩吩咐手下们,继续大骂挑衅东城上的守敌。
岳、刘二将则调转马头,策马来到赵吉近前。他俩都在马上抱拳施礼道:
“微臣飞,拜见官家。”
“微臣光世,拜见官家……”
赵吉笑呵呵道:“二位爱卿免礼。”
此时,刘延庆和皇城司亲从官骑兵也驱马追至近前,保护起赵官家。
赵吉对岳飞和刘光世询问起押着西夏晋王李察哥,在敌城之外游行示众,敌军反应如何?
岳飞答道:“奏禀官家,正如官家所料那般,坚守在西平府各城上的守兵,他们看到了我等押着他们的李察哥在游行示众,他们都极其震惊和愤怒……然则,夏军依然死守在西平府内,却不敢轻易出城来战……”
赵吉点了点头,又提醒道:“鹏举、平叔,二位爱卿,率兵押解李察哥在敌城外游行示众时,切记要注意安全啊!要防敌军从城上射下来的箭矢啊!”
“臣飞切记,谢主隆恩……”
“臣光世切记,谢主隆恩。”
刘光世见到他爹刘延庆陪着御驾亲临的赵官家,他就格外地兴奋,更想在官家和父亲的面前多多炫耀一下。故此他的话便滔滔不绝起来:
“官家放心,微臣光世和鹏举,率兵押解李察哥在敌城外游行示众,皆按官家御旨行事,距离敌城二百余步远,未曾靠近。”
“敌城上虽有箭矢射下,但因距离远,敌之箭矢,到我等面前,皆是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他们哪还能射到吾等呢?”
赵吉满意地点了点头。
“微臣光世帐下的那三百名早已归顺的党项兵将,他们的嗓门甚是洪亮,他们三百人一起向城上的夏军喊话,其声传播甚远。这可把城上的夏狗们,给气得那是一个个跺脚挠腮……”
赵吉问道:“敌西京城的各城守军,有无出城来战者?”
刘光世得意洋洋,还不忘记对赵官家拍马屁,道:
“微臣光世,回禀官家,我等押着李察哥游行,夏狗们都被气得抓狂,虽然他们应该也想出城抢回李察哥以雪奇耻大辱,但他们哪敢啊,至今也没有一人敢出城来战……”
“敌西京城上的夏狗们,定是畏惧大宋官家您御驾亲征的皇皇天威啊!”
赵吉微微一笑,挥手打断正在拍马屁的刘光世。
“夏敌不敢出城来战,并非朕有何天威,皆是依仗齐聚于此的我大宋十五万精锐官兵啊!”
一旁闻听官家之言的岳飞,敬佩且信服地点着头。
此时,赵吉在押李察哥示众的宋军大队人马的后面,他离敌城的距离,足有四百多步远,在这冷兵器的时代,赵官家和敌城之间的距离,相对是很安全的。
赵吉一边听着前方刘光世部宋军,对城上守敌的大骂和挑衅之语,一边抬头望向巍峨的西平府东城楼。
只见城上的西夏军兵,人影攒动,好像增兵了。他们簇拥着一员看将领,登上了城上的望楼。
那员夏军的将领,正在用手向城下的叫骂的宋军指指点点,好像在对身边的几员偏将布置着什么……
因为距离过远,赵吉看不清容貌东城楼上那员敌将的容貌。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赵吉从容地一伸手,对身边的皇城司亲从官侍从,道:
“取朕的望远镜来!”
“遵旨。”侍从立即从背包中取出单筒望远镜,小心翼翼地递给赵官家。
他知道这个望远镜所用的镜片珍贵无比,是用“琉璃”制作的。
以前他也见识过皇宫中为数不多的琉璃酒杯酒盏。据说那是从西域再向西方的非常遥远的国度,进口来到中原的。
可是,他递给赵官家这个望远镜,所用到的镜片,是赵官家在京城时,亲自指导让匠人们,用所谓的硅石等常见之物,像炼铜炼铁那般炼制出来的。
这新炼制出来的宝贝,可比琉璃还要清澈透明无数倍。
这种透明且清晰度好的新宝贝,赵管家将其命名为玻璃。
彼时,令所有参与冶炼玻璃的工匠出乎意料的是,赵官家并没有把这种比琉璃还好的玻璃,用于制作皇家专用的餐饮器具。
赵官家在亲自教工匠们制作凸透镜和凹透镜的模具,然后将熔化以后炽红的玻璃液体,倒入模具,再扣上模具盖,等冷却以后便可得到玻璃材质的凸透镜和凹透镜。
赵官家还亲手教工匠们,把凸透镜和凹透镜的组装在竹筒里的合适位置,最终制成了单筒望远镜……
这名皇城司亲从官,是知道这支望远镜凝聚了赵官家的智慧和心血,因此他递向赵官家时特别小心。
赵吉从皇城司亲从官手中接过望远镜后,架在自己的右眼前方,望向敌城楼。
远处景物在望远镜中,变得清晰起来。
原本距离敌城楼五百来步,因远而看不清楚的敌军容貌和衣着服饰,现在犹如近在咫尺一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通过望远镜,看到西京东城的城楼上,十余员西夏偏将簇拥保护着一名将领,也正望向城下的宋军。
赵吉看着敌军城楼上的那名居中而立的主将,观其面容和二寸短须,应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他头戴亮银盔,身穿一件宽松肥大的四爪蟒袍。
赵吉自言道:“城上那穿四爪蟒袍者,莫非就是西夏濮王李仁仲吗?”
一旁的刘光世道:“回官家,因太远,微臣光世看不太真切啊!容臣光世催马上前,到城下,细观之,再回复官家。”
赵吉阻拦道:“平叔,不必上前冒险。朕的这支望远镜,赐给你了。”
他随手将单筒望远镜,扔给了刘光世。
“啊?!”刘光世惊喜地接过了望远镜,立即高兴开口道:
“谢主降恩!”。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跟随岳飞押送李察哥游行示众,去往敌军西城和南城外,进行挑衅并打击敌军士气时,他看到岳飞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了这种叫望远镜的宝贝,也像现在赵官家这样望向敌城……
当时,刘光世向岳飞询问:‘鹏举贤弟,放你眼前那支圆筒,是何物啊?’
岳飞答道:‘此乃赵官家在京城时,研制的神物望远镜,用它可看清数十里远外的人与物。这支望远镜,乃是官家亲赐给弟飞的。’
彼时,刘光世死皮赖脸地求岳飞,把望远镜借他一用。刘光世借了岳飞的望远镜,用了一次,就直呼神奇……
刘光世这位平时不缺珍奇物件的将门二代,对岳飞的那支望远镜,爱不释手。
他想出巨资来买那望远镜,怎奈却被岳飞以‘官家所赐之物,弟飞不敢转赠给平叔兄’为名,夺了回去……
如今,刘光世接过官家亲赐给他的这支望远镜后,他若不骑在战马背上,他必能高兴得雀跃欢呼。
立马于赵官家战马身后的刘延庆,看到自己的爱子刘光世,如此受赵官家器重,他甚至欣慰,对赵官家无比感恩中夹杂着愧疚。
这愧疚,就是半个多时辰前,赵官家突然视查他刘延庆部时,抓到了军纪涣散的现形。此时,刘延庆心中暗暗发誓,等到我回军营后,便要严抓军纪,刻苦练兵了。
刘光世用赵官家赐给他的望远镜,望向西平府的东城楼……
“启奏官家,微臣光世,也看到了那敌城楼上身穿四爪蟒袍之人。”
“微臣光世,在三年前宋夏议和之时,负责率兵保送我大宋议和使臣,我当时看到有西夏议和使臣中,正有濮王李仁仲这人!”
“彼时,李仁仲,还没有被晋封为濮王,他只是西夏的礼部郎中。”
“微臣光世对其印象深刻,皆因此人虽为西夏宗室党项人,但他与我宋使议和时,皆用流利的汉语来交谈,撰写和约时,他能亲手持笔用汉字一书而就。”
“微臣光世,观李仁仲的汉学造诣,丝毫不逊色于我大宋进士出身的议和使者。故此,微臣光世,对李仁仲此人,印象极其深刻。即便时隔三年了,微臣光世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赵吉点了下头,道:“果然不出朕所料,西夏虽是党项人立国,但是,他们是剽窃了我大宋汉家王朝的官制和官服样式。若不是被封王者,谁敢穿四爪蟒袍呢?”
众兵将纷纷点头,赞同赵官家之言。
“之前,朕听闻韩良臣部抓到的敌军俘虏供述,如今濮王李仁仲,身在西夏西京城内。敌军东城楼上那位穿蟒袍之人,想必就是李仁仲了。如今,有平叔爱卿之言,正好印证了朕的猜测。”
“官家圣明……”
赵官家身后的刘延庆对爱子刘光世的表现,暗自赞赏。
“启奏官家,微臣延庆曾听闻,在去年,李仁仲才被当今的夏皇李乾顺晋封为濮王。”
“嗯!”赵吉颔首道:“朕已知此事。”
在赵官家身边的众人,心中皆敬佩赵官家的“知己知彼”。
“两军交战中,西夏濮王李仁仲,前来视查城池,不知他为何要穿那么显眼的四爪蟒袍呢?”刘延应小声嘀咕道:
“嘿嘿……他这不是自愿当我宋军的箭靶子吗?”
赵吉微微一笑,道:“朕料定,必是他以为我军一时攻不破他所守的夏国西京城吧!”
“而朕又派出了岳、刘二将,押着俘虏李察哥在他们城下游行示众,这让守城的夏军士气大减、军心动摇。”
“李仁仲穿着夏皇李乾顺赐给他的四爪蟒袍,上来巡城,为的就是鼓舞士气、稳定军心。”
周围众将,皆赞佩道:“官家料事如神,臣等佩服至极……”
其实,李仁仲来视察城池,还真的如赵吉所猜测的那样。
原本,在西京西平府城内的李仁仲,在十多天前,派兵出城与李察哥部一起围歼韩世忠所部宋军时,他本想着能凭那场大战一举歼灭长途来犯的宋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西夏最强的骑兵铁鹞子军和其辅兵静州兵马,反被宋军给歼灭了……
之后,性格谨严的李仁仲,便采取了坚守西京西平府城的战略,想用坚守城池绝不出战之策,拖垮孤军深入到西京城外的宋军。
然则,令李仁仲震惊无比的是,在这短短的十来天里,西京城外的宋军却越聚越多,现在望向城外的宋军的营寨规模,应该在十五六万之众。
而他城内的夏军只有八千人,即便他紧急从城内的青壮男子之中强征了六千人,现在城内的新老军兵加在一起,才区区一万四千人。
而让李仁仲最为担心的是,因十几天前,李察哥部的铁鹞子军和静州兵马,几乎被宋军全歼,他已料定当今夏皇李乾顺,真的一时无法再调集来像铁鹞子军和静州兵马那样的数万大军长途奔袭来解西京之围了。
身为夏国宗室的濮王李仁仲深知,当今夏皇真正能直接调动的军队,现在不过区区三万京城侍卫军了。
大夏国京城兴庆府的侍卫军,由三部分组成,分别为:
一是,由五千人组成的“御园内六班直”;
二是,由最善骑射和拼杀的三千名披甲骑兵,所组成的“铁骑(即铁鹞子)”;
三是,两万五千人组成的京城宿卫军,此军照比“御园内六班直”战斗力差很多,照比由晋王李察哥统领的铁鹞子军的战斗力那就更差远了。
然而,在因为当今夏皇,派出了其弟李察哥亲统三千铁鹞子军和数万静州兵马,来援西京,却惨败于西京城外,几乎全军覆没。
当今夏皇李乾顺,真的还敢把京城侍卫军中的“御园内六班直”和京城宿卫军,这仅剩下的能保卫京城安全的三万兵马分兵出来解西京之围吗?
李仁仲绞尽脑汁去想,他也敢断定夏皇李乾顺,不能冒险把守卫京城那仅剩的三万兵马派出来了。
“若本王仁仲能派出城使信,赶往京城,本王也会力劝夏皇,绝不能将京城兴府仅存的保卫皇家安全的御园内六班直和京城宿卫军,再分兵而出,来援西京了。这是万万不可的啊!”
李仁仲思索着,会不会有其它援军前来解西京之围呢?
如今,大夏国还有约五十万的地方军。可是,他们直的能在夏军占尽劣势的情况下,他们愿意冒着全军覆没即全部族灭亡的危险出兵来援吗?
“呵呵……”李仁仲思虑至此,他便自己苦笑起来。
大夏国各个地方的常备军,共计约有五十万,主要是部族兵,分为左、右两厢。
每厢,又划分为六个地方军区,各区设监军司负责指挥本区军队。由各部族首领担任的各监军司的最高长官都统军,均仿宋制立有军号,因其部族大都保留着游牧生活,各军并有固定驻地。
每一监军司除了都统军外,还设有一名副都统军和一名监军使,由部落贵族担任,下设指挥使、教练使等官,由党项人或汉人分别担任……
汉学造诣颇深的他都会愤恨感慨:大夏国内的两厢共计十二个监军司,就是十二个大小不一的部族。他们太像大唐中晚期时,割据在各地的掌握军政财大权的节度使了。
李仁仲每每思虑至此,他就头疼不已。
故此,他知道,分布在大夏国内各地的十二个监军司,就是十二个大小不一的部族。当大夏中央军对外敌作战时,处于优势时,他们都会闻风派出兵马跟随作战,以图打胜之后,瓜分到更多的好处。
若是大夏国的中央军打了大败仗,那十二个部落中,又能有几个部落会出兵呢?必然是少之又少。
多年前,大宋国的五路大军伐夏,表面上宋军占优,那时先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派出钦差,持银牌(类似汉家王朝调兵用的虎符),想紧急征调十二个监军司的部分地方兵马,火速出击去抵抗宋军……
然而,结果呢?
各部落的地方军,虽然接受了银牌,表示绝对听从皇命,服从征调,可是,他们派出的兵马赶赴前线的行军速度,那是如龟行般慢悠悠……
但是,他们得知大夏中央军打败了其中一路宋军主力后,他们便迅速地急行军,企图瓜分缴获宋军物资,盼望着能抓到宋俘当奴隶……
三年前,大宋国的名将刘法,率部长驱直入,深入夏境后,西夏国内的地方各族兵马也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当时,若不是李察哥亲率京城的铁鹞子军和上万辅兵,把刘法部打败,并斩杀了刘法,那么,西京城之围恐怕就要提前三年上演了。
李仁仲看得很明白:
大夏京城内的“御园内六班直”的很多人,都是各部落地方军将领和豪强的子弟中善骑射者组成的,用来充当皇帝的宿卫。为的是什么呢?
其实,“御园内六班直”,就是一支质子军,以各部落、豪强的子弟在御前作“人质”,用以控制各部落首领和豪强。
可是,这所能起到的效果,也就是各部落和豪强不会明面上造反而已,要逼他们去打可能会毁灭部落家族的逆风战,比登天还难。
夏皇始终不信任国内各地的部落军兵……
各个地方军也不会冒部落灭绝的巨大风险,出兵为夏皇死战……
李仁仲通过以往事件,他看透了大夏国内的各路地方部族军队,表面上尊重夏皇,内地里却都是以保全自己部族的利益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