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竹篁中,故人久隔重逢,却是反目相斗。
眼看神锋出鞘引爆杀意,风移影动,鲁缺扬手即化英雄名斩,形比吴钩背生九环,银光洗练宽厚异常。
霸道迎斩气势十足。
一击劈翻当面剑鞘,再转手,挥刀便往剑身砍去。
原来执剑在手的锋海主人趋步若神,青锋圈转剑尖颤动,已向鲁缺右胁刺到。
眼下他手腕振处,剑刃早已避开,倏地复又挽送出去,登时飞起一朵剑花。
手法不变如实者三,剑尖又已左右虚刺两剑,又飞起两朵剑花,三花聚顶层层压至——
“四诀·浴兰成剑·谢庭漫芳草!”锻神锋名招出手,上下前后左右,疾刺六剑。
每剑又分为三式,虚虚实实,变化无穷,剑花错落,有如天上繁星,任是如何绝顶轻功,也难躲闪。
个性硬朗的鲁缺看来也全然没有退避的打算。
“萧山九恨·桃源烟雨蒙!”
一记拦江截斗,刀势加催,英雄斩全按硬劈横斫的手法砍将出去。
扬空流星电闪,但见银光如雨,千点万点,遍洒下来。
雨打风吹经转浮萍,牢牢迫住飘忽剑光。
九畹馨香悠长不散,四诀剑招后劲绵延,锻神锋游走林中,随心不欲或刺或击,灵动之极,恍若全不受限……只是浑然无果。
刀剑齐鸣,各显平生绝技。
鲁缺以攻代守似乎渐渐落败,然而守得紧密异常,任凭锻神锋四面八方连环进攻,却奈何不得他半点。
蓦地锐芒闪烁,随心不欲似左似右,锻神锋振剑一挥,又来三朵剑花,齐飞过去。
红眼一凛,顺水推舟,鲁缺使记分花拂柳柔中带刚,半守半攻之着封挡剑影三分一拍两散。
人影错分,两相对峙。
嗤地一声轻响,鲁缺后觉左颊刺痛,伸手摸了摸颧骨剑痕,竟是指染朱红。
“不算太差。”暗道大意的鲁缺嘴上犹不饶人,“可惜,这不是文帝剑。”
然而鲁缺傲,锋海主人比他更傲:“败你,何须动用文帝双剑。”
轻蔑语落,战局再开——
“夸口!”
一声夸口,鲁缺舞刀成狂,进退生风,狂烈无比。
“萧山九恨?杨岐荡钟声!”
洪钟大吕开阖门户机枢,俨若悲歌慷慨。
“四诀·题梅成剑·江天夜云静。”锻神锋身形飘渺,腾挪间,潇洒自若,浑似烟里玉无瑕。
钟声晚,夜云稀,万籁俱寂,快不眨眼数合拆过,锋海主人轻咦一声:“这不是刀法。”
“呿,”鲁缺呸了一声,嗤之以鼻道,“拿刀就要用刀法吗?”
正当此时,刀剑相交,铿锵一声,刀锋往前一荡,余势未衰,照着锻神锋胸膛劈去。
剑锋一圈一抖,将英雄斩封出外门,锻神锋心底疑惑更深。
“你来锋海有何目的?”
“文帝剑。”鲁缺爽快答道。
“谁要你来?”锻神锋追问。
“出剑。”
虎吼一声转移话题,自顾加紧攻势的鲁缺手腕一抖,刀吟不绝。
“萧山九恨?响天竹风涛!”
风敲竹韵,飒飒松声,更兼九环交佩铃音合奏,赫然粗中有细。
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
眼看刀锋乍变,直面鲁缺进逼,锻神锋翻袖御气,手中随心不欲别开剑境更上一层——“四诀?咏竹成剑?啸月舞风影!”
山枕寒流,竹摇青佩,卷动一团落叶飞舞。
落叶四散弥招一瞬,凝气成剑寒光蓦闪,翠绿叶片沾血零落!
铿然一响,英雄饮恨,鲁缺手中名斩赫遭削断。
随心不欲轻轻一划掠过坚实肌肤,切开长长斜痕,这还是锋海主人手下留情的结果。
若否,剑锋早已透肌而入。
许是内心执念深根,每每欲击败废字流造物的锋海主人在铸剑时总会下意识强调锋锐一项。
经由锻神锋之手改造的随心不欲也很好地继承了这一作风。
到底曾有一番渊源交契,锻神锋也不进逼,留人一命权作偿情,以还当年之言。
无奈鲁缺的想法与锋海主人又有不同。
想起远方骨肉的他一心奋力求生,脚跟一旋,团团转转,趁乱中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出一件物事掷将出去,撞开随心不欲。
“小心暗器。”
一旁的飞渊惊呼。
锻神锋双眉一挑,手腕微挫撩剑反剖,本意那暗器该当一分两半,谁知竟然大出所料卡在当中。
“这是?”定睛处,饶是锻神锋也不由意外。
“铸造锤?”飞渊歪了歪脑袋。
再转眼,鲁缺赫然逃之夭夭。
他可不想自家女儿还未正本清源就成了孤儿。
剑锋轻抖振落铸锤,抬手招来剑鞘将随心不欲封好交还飞渊,锻神锋再化羽扇上手,目露思索之色。
‘嗯……鲁缺突然到来,欲探文帝剑,必然有事,是谁敢针对锋海?还有皇甫霜刃,对此他似乎早有预料,疑问?’
正当他思索之际,复闻朗声拜语——“在下赫蒙少使,奉还珠楼主之命,特来求见锋海主人。”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
相较海境对标的午砗磲,能在前任苗王手下讨生活的赫蒙少使更多了一分世故在。
情知若凭王宫来使身份只会适得其反,近似以势压人的举动容易激起丹参粉胸中傲骨。
因此赫蒙少使选择一种更为温和迂回的身份作为缓冲,以期达到目的。
锋海主人与现任还珠楼主交情匪浅,赫蒙少使在背调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友人背书,锻神锋态度松缓不少,亲兄弟明算账,这也是他最为欣赏皇甫霜刃的一点。
“直说来意吧?”锋海主人不打算拖欠人情……
金雷村
“如何是魔,怎样是佛?”
黯淡、冷凝的兵刃上,映出模糊的面孔,些微油灯的光亮反射着锐利的光芒,光芒如锋。
摇摆游移的名词转动起伏。
前者是人世一遭以来外界对玄狐长久的标签定义,而后者则是这几天来每每耳闻梵唱每每重复的概念。
“也许你应该自问,你属于何者?”一声清彻透骨,发自屋中较高的那道伏案身影。
闻言,玄狐下意识将探求目光投向另一道更为娇小的人影。
对此置若罔闻的常欣只是苦着一张俏脸。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狄大哥要介绍皇甫霜刃来指导她医术,更不明白皇甫霜刃为什么对这个名叫试卷的东西情有独钟。
眼下的她看着图上参差空白的经络图,贝齿轻咬笔杆就差挖心搜胆了,一时间倒是忽略玄狐疑团。
于是得不到答案的玄狐只好转求自身。
“废苍生说过我不是魔,但尚同会的人不是这样讲的,单一个我,为何有多重身份?”
“这世上,人身魔,魔身佛的例子比比皆是,终究不过颠倒梦想而已,”皇甫霜刃一面作图一面头也不抬地道,“只看你怎样选择?”
“有人对我说,大喜大悲,狂怒狂恨是魔,常欣的故事里人类也有属于自己的感情,那么什么都没有的我又该是什么?”玄狐不解。
不摧铁精化灵成人的他自认为不属于任何范畴。
“你应该先问,刀,剑,是有感情的吗?”皇甫霜刃道。
玄狐低头观剑,手中九尾风华轻轻抖了一下,带起一抹凄迷的霜冷。
“……也许……有吧?”玄狐不大确定地说。
手下笔锋不停,皇甫霜刃点头肯定:“那你就是有感情的。”
“这判断,太过轻率。”玄狐质疑道。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世上再无剑招值得让你追寻,你会如何?”皇甫霜刃问。
“……”玄狐沉默。
“你迟疑了,”皇甫霜刃说,“如果是之前的你,恐怕早就回答‘求剑之途,永无止境’了,所以现在你听到这话的心头涌现第一感觉是什么?”
“无。”玄狐说。
“这种情绪叫作迷惘。”皇甫霜刃反问,“那么现在,你还认为你没有感情么?”
其实常欣的判断十分准确。
玄狐并非没有七情,只是过往的他并不在乎这种无端心灵感受,将之舍于剑外而已。
话说回头,工笔聚锋绘毕,皇甫霜刃细细端详画中形象,那是一座宝塔。
钟鼓楼高,浮屠塔峻,遥遥映入一双锐利眼眸。
“东南三十里,西北西五十里,正南方三十里。”
金睛粲然的雁王居高临下纵观战场,透彻波段无形。
“波长影响的范围,仍在扩张。”安禅僧定性,啼树鸟音闲。
在无我梵音的影响下,战机拖延愈久情势愈见不利。
“面对如此绵长的战线……”上官鸿信沉吟,“俏如来,准备好你的对策了吗?”
“钟声既响,该是你们进攻的时候了。”地门,光明殿里,冥冥有感的念荼罗恍惚心血来潮,“俏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