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千丈高峰,已成盆地,已久对峙的身影,鲜血是激战不退的证明。
急速起伏的胸膛,伴着沉沉喘息,颢天玄宿数度欲要开口,奈何胸口压力甚重,着实出声不能。
开口尚且不得,更遑论起身了。
掌足无力的他只能任由临书玉笔擒住腕骨,往手里塞了样东西。
说来也怪,奇物入手,原本时强时弱时断时续的心悸症状顿时缓解不少。
定睛看去,竟是天师云杖手柄在握。
临书玉笔指按杖稍罗盘,借物传劲助其稳定心脉。
温醇道元涵养病体一番,总算恢复说话能力的颢天玄宿推手将云杖递回。
慢慢支起身子的他口出惊人之语:“这一战,是吾败了。”
“怎会?”骤闻此讯,顾不得同无情葬月两相对峙的丹阳侯不信道,“明明是同时落地,分明是平手……”
微顿的语音停止在丹阳侯回头的刹那,赫见颢天玄宿双腕鲜血横流如新,告定尾招胜负。
“虽说毫厘之差,但败就是败,连颢天玄宿都承认了,丹阳侯还要矢口抵赖,如此——”冷冷插嘴的泰玥皇锦语意刁钻,“是不相信紫薇掌令的眼光,还是看轻颢天玄宿之风骨呢?”
“你?”挑拨语落,丹阳侯顿时怒上眉山,五指下意识奋力一拔。
说来也怪,心头一旦改换针对目标,太微幻上沉压尽去,无情葬月竟尔袖手。
许是有感眼前人情绪变化,无情葬月一来暗忖在身与泰玥皇锦关系平平,二来不看在归海寂涯面上也不欲多给仙舞剑宗招惹麻烦。
现下既然对方并非针对二哥,无情葬月倒也不吝作壁上观。
转念一瞬,血不染归鞘,太微幻顿时扬起,锏指泰玥皇锦。
变生肘腋,猝然发力好悬崩了个踉跄的丹阳侯神色反而沉静下来,嘴角冷笑。
“哦?那择先收管泽国战图的学宗,是更为看重法宝而非前任掌令嫡传么?”
此言既出,方才赶至学长左近的禹晔绶真身形一震,伸出的手掌欲搀还休……
闭目不言一动不动的荻花题叶是被无情葬月带回的四季一时。
胜负既明,又是众咳呕红,两厢受创匪浅,担忧兄长安危的丹阳侯与无情葬月化起光来一个赛一个的快。
月色融融,芳草萋萋。
美景浑不入心的无情葬月大步流星抹过庭院,径自转去一幢玲珑楼阁,安顿荻花题叶。
“二哥?”无情葬月伸手就待输送真气,却为荻花题叶所阻。
微微调息纳气,立时神采奕奕,情知亡命水发挥作用的荻花题叶道:“今晚尚有不法之徒待无常元帅取命罢?”
“可二哥的伤?”行侠仗义固然重要,但在无情葬月眼中显然是兄长的身体更为珍贵。
“无妨,何况——”荻花题叶目光闪烁,“你此举也是为了我好。”
销声匿迹多年的无常元帅偏偏在花月回转的关口重现,该如何联想呢?
所以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就需要替两人洗清嫌疑。
现如今,众目睽睽下荻花题叶受创匪浅,金兰情深更是有目共睹。
任谁也不会料到无情葬月会在这个荻花题叶虚弱至极的时间点离开,暗中执法,判罚恶徒。
三言两语打发走自家小弟的荻花题叶算算时间,嘴角微翘:“该开始准备了。”
自语一声的他当即倒运定心律。
几个呼吸后,荻花题叶胸口之气忽尔逆转,血气骤升。
‘差不多了。’
揣摩着寻常高手身受浩星归流一掌伤势沉重程度的荻花题叶心想,跟着猝然口吐丹红,扑地仰倒,神游物外动也不动。
未过多久,月华浸染云花窗前,对剪出一段秀美姣好的侧影。
那是一张恰似鹅蛋的脸,此刻在烛光映照下肤色更显欺霜胜雪……
紫微星宗,玄藏宫
三垣清心修行的玄藏宫与宗门迎来送往的浩星神宫恰隔了一个花园。
花园内玲戏山西,泠泠碧池,月光下一派肃穆幽静。
再说那玄藏宫庭户虚敞,窗棂明亮。
窗外绿竹潇潇,石泉潺潺,煞是清雅。
房里正中墙上一幅金碧山水,墙下一排四扇朱漆屏风——却被那大书桌遮了一半高低——右边架上满堆着书籍,沿窗一张几上摆列着文房四宝,几番陈设更见古色古香。
颢天玄宿就在内中凝神调息,天雨如晴则在一旁行针布穴助其通脉导气,理顺功元。
用了半夜光阴,待得替掌门师兄身上数个穴道部刺过了金针,针法走遍十二正经后,她之精神反而更加汇聚。
让颢天玄宿休息了片刻的天雨如晴心下一时犹豫:‘接下来这三针,恐令师兄剧痛难当。’
“无妨!”
似是觉察师妹迟疑心思,瞑目潜心的颢天玄宿分神语出平缓,温暖声线带着全然信任。
“放手施为便是。”
安抚语落,落针快准,眨眼三针即按督脉刺入。
金针刺穴,却见颢天玄宿嘴角血蛇蜿蜒,鬓边冷汗涔冒流淌,显有莫大痛楚加身。
凝练针力过神道,转灵台,至悬枢,自此贯通上下经络,卸去腑脏压迫,舒缓心脉不少。
启唇轻吐一口白气,呼吸悠长的颢天玄宿面色渐佳。
眼见此景,暗松心弦的天雨如晴麻利收针,说道:“可以了。”
星目缓睁,颢天玄宿正欲擦去唇角鲜血,甫一抬手便觉不对,这才想起双掌里三层外三层几被包成了个粽子。
体贴处,除了不能活动自如外,几无太多痛感,伤口显然照料周到。
只是卖相不敢恭维,从中来看包扎者纷乱心情也是一望可知。
后知后觉的颢天玄宿无奈苦笑一声,转而放下手臂,任由天雨如晴用锦帕拭血。
“有劳如晴师妹了,”诚意谢过一句,四下顾盼的颢天玄宿跟着又问,“丹阳呢?”
“算算时间,”最是了解爱人个性不过的天雨如晴心下笃定,“夫君应该是在忙着惩罚自己吧……”
幻海竹林广袤,庭生浓荫。
当中一片空地上,只见丹阳侯闭目盘膝,一掌横丹田,一掌举向天,手托巨岩。
那大石重量约莫五六百斤,力气小些的连搬也搬不动,何况更是长期来给人当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全无可着手之处。
然而丹阳侯一举就是两个时辰,现今看来更浑没有放下的打算。
反常举动直看得一旁小辈心惊肉跳。
白领紫衫,眉清目秀的无愧犯了个嘀咕,忍不住同身边竹马窃窃私语。
“师尊一言不发,衣服也不换,傻傻地举着巨石,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着实恐怖的行为教人咋舌,“怕不是走火入魔了。”
“嘘!”相貌方正,气质稳重的问心示意师妹噤声少发议论,跟着思忖片刻,提议说,“既知晓事态严重,还不赶紧去请师娘救命。”
“为何不是你去?”无愧抬眼,看了看问心,质疑道,“麦以为你是师兄就可以颐指气使哦。”
“倘若你不介意我回来时看见你被清理门户。”
问心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
“我倒是乐得远离台风尾。”
来自执掌宗门刑罚的太微幻的警告,很有威慑力。
虽是知晓眼前人夸大其词有意狐假虎威,但瞅了瞅沉静如渊更似欲发火山的师尊。
心下恻恻的无愧到底不敢去赌。
“……我这就去。”
玄藏宫里,天雨如晴婉言开口,代为解释丹阳侯现今心情。
“虽说宗门暂获云杖保管之权,但夫君坚持认为他之建议,是导致师兄败阵的主因,平白落人话柄。”怎样的建议?
建议掌门师兄持有太微幻以作备手,双宝压阵力求稳操胜券。
谁知奇门兵刃反而成了累赘,教荻花题叶有了借机发挥的余地,借物传劲暗伤颢天玄宿手腕。
以至于最后的决胜一掌未能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