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王上。”
人在屋檐谦卑称谢的戎格很有眼力地咽下恢复孤血斗场运行的建言。
但还是有头铁顶风的。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一个身穿青蓝绲边麻衣,红线束髻的美妇自人群中走出,是出身瑶族的幺罗女。
“禀王上,么罗女代表各部落希望能恢复厚葬亡者以及日常祭祀祖灵习惯,请王允准。”
“祭鼓节日并未废止,么罗部长为何有此建言?”苍越孤鸣问。
幺罗女犹豫了一下,答道:“墨风政策提倡节葬节用,与过往部落民风有所差距,族民已有排斥。”
议政至此渐入正题,苍狼神色认真:“墨风政策之推行意在让苗疆更加盛大,故有违反习俗也是难免,吾会颁下新令以谋两全。”
蓦地,乍闻懒音拖长,打断议政,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
“啊——”
出声者年在四十上下,高大雄壮,三角脸,朝天鼻,吊梢眉,双耳招风,一双深陷大眼,发出闪闪绿芒,嘴突牙张,唇留山羊胡,端的狞恶已极。
“听了真爱睡。”
那人伸了个懒腰,毫不掩饰的话意流露七分轻蔑。
“苗疆是战斗族民,偏偏要我们说什么非攻,战死的英雄不能厚葬,连祭拜祖灵都要限制。”
掩唇打了个哈欠的他摇头晃脑道。
“王上啊王上,你干脆死猫挂树头,死狗放水流好了,这样最省!”
身为墨政先锋,铁骕求衣自是不容他人破坏墨风推行,当下上前一步,朗声传音:“孟偏王,既已到来,何不入席?”
“为什么我不入席?”
反问语落,运使轻功视苗兵为垫脚的孟赫跃过众人头顶来到场中,落在苍越孤鸣座前,看着这位年轻英俊的少年王者。
“因为我很不服,你要推什么墨风政策,我随便你,但你继位苗王至今,却未替撼天阙恢复王室之名,这样,你教昔日西苗军旧部如何心服?”
质问一语顿令群情哗然……
“为什么要为一个叛逆正名?”
“开什么玩笑啊?”
哗然语声主要分为两派,一是随波逐流对上层恩怨并无深知的王府旧人,另一边则是孟偏王带来的曾跟从撼天阙奋起戎马的西苗队伍。
一呼百应,挥舞刀锋的西苗兵声势十分浩大:“正名!正名!正名!……”
“有听到吗?”孟赫问,“你们讲来讲去都是一些五四三,讨论什么墨风政策,还不如实际作为,否则哪对得起助你复国的西苗将士?”
言及后来,孟偏王的辞锋愈发激烈。
“苗王这个位置,你又怎能坐得安稳啊?”
“孟偏王,你逾矩了!”铁骕求衣沉声道。
“怎样?”孟赫斜了铁骕求衣一眼,“铁军卫了不起啊,不是只有你有人呢,”他对身后兵众喊道,“你们说是嘛?”
作风剽悍的西苗兵众附和,一时间眼看着兵情竟有愈演愈烈之势,步天踪不由暗自戒备。
跟着他就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白皙有劲的手就那样扬了起来,一个表情一个手势,苍越孤鸣就压服了混乱情势,一如当初撼天阙在龙虎山巅所作的那样。
不过两下还是有所不同。
不同点在于此时的西苗兵还有孟偏王的约束,他此来并不是为撕破脸皮的,而是来为祖王子正名的。
关于这点,苍越孤鸣清楚。
作壁上观的铁骕求衣更清楚,所以他把主导权交给了王。
“苗疆内乱时,孤王向来敬重孟偏王,”看着孟赫主动约束属下的行动,苍狼倒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口吻依旧冷静,“但现在孟偏王你此举是想反吗?”
“这只是陈述事实。”
孟赫说。
“我自年少便跟随祖王子,他骁勇善战天下无双,是一等一的英雄。他被叛逆竞日孤鸣所害,如今人已经死了,王上也复国了,怎样?这么快就学会忘恩背义了吗?”
肆意语调亵渎王颜,叉猡微微眯眼,右手忍不住按上左腕骨镖:
“嗯?”
“撼天阙助孤王恢复王权正统,杀除叛逆竞日孤鸣有功苗疆,但正名之事牵涉重大,孤王仍需细想,容后再议。”迟疑片刻,苍越孤鸣选择暂缓。
“是容后再议还是无法再议?”孟偏王追问道。
“大胆!”叉猡到底忍不住了,“你……”
戛然而止的烈性被抚上肩头的手掌按下,苍越孤鸣道:“叉猡。”
“哼!”
许是自己也知进逼过分,冷哼一声的孟赫于是闭口不言。
这才松手的苍越孤鸣转头询问:“承乐亲王,龙虎山方面?”
浓眉大眼,相貌憨厚的奉天回道:“禀王上,吃好睡饱过得爽,奉天全力支持王上。”
“很好,”有感故人淳朴心性未改,苍狼不由一笑,“还有其他的要事吗?”
他这一笑,剑拔弩张的氛围霎时缓和下来,众人这才释然,回归议政。
么罗女接着说了下去:“禀王上,近日发生月凝湾之悬案,我多次派人查探,人是有去无回,附近的居民说月凝湾内藏魔物,请王上裁决。”
“魔物。”苍越孤鸣若有所思,‘月凝湾。’
同样为熟悉名词吸引的铁骕求衣回头与风逍遥眼神交汇。
许是贱格发作,热衷带节奏的孟偏王插口言之凿凿:
“节葬节用,战无归依,死不得厚葬,随意将死者安置,像撼天阙此等有恩于王上的英雄,死后无法加封勤王,如此违逆常序,这样才会触怒祖灵,月凝湾之事并非魔物,乃是祖灵对王族的警惕,再这样下去啊,墨风政策将贻祸苗疆大业。”
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理论显然不适用于战斗民族。
不过现下戎格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在祭司台出面主持风向前做个哑巴。
毕竟水流命脉可是攥在王权手中。
“啊……”
至于另一边的幺罗女就没这么淡定了,惊叫一声的她显然是被祖灵之说吓倒了。
高层尚且如此,更遑论旗下小兵了
“处罚,这是处罚啊?”
“胡说什么啊,我们要相信王上。”
“众人肃静。”挥手安定众人心情,苍狼长身而起,走下御座的他缓缓走向孟偏王,“孤王允孟偏王的请求,恢复撼天阙王室之名。”
“哈哈哈……虽然这是该然之事,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啊,仍要人一再提醒才肯做,看起来王上的身边真是需要真正能帮助你的人啊。”
得志猖狂的孟赫大笑,笑得愈发张扬。
看得叉猡忍不住皱眉:“孟偏王,你太过放肆了!别将王的宽容当作是退让!”
“正名之事本就该然,”孟赫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我……啊……”
斗然停顿的话语堵在喉间转作痛音,苍越孤鸣踏出最后一步,简单的扬手挥掌,往前劈出。
单掌势出如电,饶是孟偏王往来沙场多年,仍旧避之不过。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苍狼以有意算无心,直到千钧之势压身,左肩骨骼咯咯作响,孟赫整个人不由自主受制跪地。
此身分明也是沙场悍将,但在眼前人掌下却如软泥豆腐一般,分毫反击不能。
‘好可怕的力量,原来他一直在忍让啊……’
从未如此近距离感受到王者压迫,身心瑟瑟的孟赫慎重张眼,勉力抬头端正态度。
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脸上转了两转,苍狼道:“已贵为偏王,孟赫,你今日的言行太无礼!”
其实苍越孤鸣相貌有六分神似先苗王,另外的四分中和了他母妃的温柔,再加之他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儒雅,倒是让人感受不到迫人的气势。
只是在他沉下脸,收起笑容之后,却给人以难以形容的凌厉和威严之感。
以致于眼下即便苍狼松了手,孟偏王仍是跪地不起。
“尔等既受招安,奉孤王为君,受苗疆朝律约束,今日祭鼓前议孟偏王却带兵前来,更多次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扰乱前议,论律该斩!”
说到这里,苍越孤鸣握了握拳。
“请……请王赦罪!”颤声开口的孟赫忙不迭以头抢地。
“嗯……”苍狼沉吟,沉吟话音迫得闻者胆战心惊。
对不安分子略加教训过后,苍越孤鸣正待开口,倏然面色一变,双目神光电射,雄浑霸气油然而生。
一头如虚似实的苍狼之气,挟着吞天食地的无上神威,迅疾覆盖方丈连同孟赫在内笼罩两人。
霸气虽然只属一种感觉,但无形的强大压力却是实实在在,震慑人心。
直面无量气魄的孟赫几乎要忍不住俯身亲吻苍越孤鸣的脚尖献上忠诚,旋即他便被一袖拂开。
猝不及防身形飞起斜斜掠出,离开苍狼气场的孟偏王只感风里寒意依稀浸染更深,影影绰绰宛如有无数鬼影穿梭,令人如同置身幽冥地狱。
刹那间,一道极为凄艳的剑芒穿透空间划破黑暗!
同一时间,一道庞然气劲自苍越孤鸣背后吐出充盈七丈天地,但他仍没有动手。
剑芒湮灭,狼影凝缩,半招换过,苍狼稍占上风,却是不见喜色。
面色沉静的他目光凝注向外看去……远处,林木阴暗中,卓立着一条人影。
那人影枪一般笔直地站在那里,由头顶至指尖全无丝毫动弹。
林木的阴影浓浓地笼罩着他,既瞧不见他面目,更瞧不清他表情。
不知怎的,在这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动也不动的人影身上,却似散发着一股杀气,浓重的杀气!
常理而言议政乃大事,自是少不了外围防线,但总归架不住痴人强行突破。
视俗尘为无物的玄狐目光紧扣苍越孤鸣,语调冷冽:
“我来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