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尚未厘清不安源头之际,殿外蓦来跫音匆匆奔入一人,蓝袍朝服,面貌清秀只是神色略显慌张。
慌张之余不忘行礼,行为处事稍嫌刻板蹈矩的午砗磲先是按职施礼这才静待上位者发问:
“王,师相。”
为眼前人因循固执作风感到无可奈何的鳞王遂问道:
“右文丞何事仓皇?”
躬身行礼的午砗磲答道:“刚才接到消息,守在镇海堡礁的宝躯一脉,突然被洋流波动所伤。”
右文丞话未说完,知晓动荡源头的欲星移神色一变突然疾奔而去。
冲出朝殿直往镇海宝礁的他甚至于将鳞王问询话音远远抛在脑后——
“师相!”
同一时间,金雷村
好不容易将玄狐带离龙涎口的常欣自觉负起劝阻责任,毕竟人是由她捡回村内的。
相对无言的二人对视良久任由沉默气氛蔓延。
打量暗盟剑手片刻的少女率先发问:“喂,你是真正想要毁掉龙涎口吗?”
“只要俏如来出现。”玄狐答道。
一如既往的答案宣告毫不动摇的求剑意图。
“你一定要和俏如来决斗吗?”
“我要看他的剑法。”
好看的大眼睛转了转,思考片刻尝试从世俗的角度分析对方此举出发点的常欣试探着说:
“是不是你跟他讨剑谱,他不要给你,所以你才这样做?”
“我不需要剑谱,我要与他一战。”玄狐说。
“所以是你一厢情愿?”
自觉摸清对方行事立场正义与否的常欣接着道。
“难道……你不认识字,所以一定要打过,而不是要剑谱?如果是这样,我愿意教你识字。”
待人接物从不囿于既定印象的常欣对世事自有一套认知理论。
纯善本性使然的她遂尝试从另一个角度为暗盟剑手提供解决方式。
“虽然我不懂剑谱,但是我可以让你了解,剑谱在写什么。”
然而玄狐仍旧不为所动。
从某种角度而言与常欣十分类似的他对于剑道同样秉着一份独特认知:
“剑谱是死物,剑招是活的。”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常欣说,“剑招是人用出来的,而那些人也是从你所说的死物学会剑招的啊。为什么你自己不练,一定要打打杀杀?俏如来的剑法一定也是看着剑谱练成的吧。他能,你没道理不能啊。而且他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了,你看起来比他更厉害,说不定你会比他更快练成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天真漫语恰恰切中玄狐现今要害。
无情无感乃至悟招无能的暗盟剑手沉默片刻冷言冷语兀自坚持:
“他答应过我要与我一战。”
“啊?他答应你了?那你……”
听到答案大感意外的常欣想了想,仍是尝试从玄狐角度替其辩护。
“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些事情?是他毁约,还是你们约在金雷村?
“我要提前战约。”玄狐以一种在世俗看来堪称无理取闹地态度道,
此言既出,饶是常欣也不觉暗盟剑手有何占理之处。
无从开解的她只能从另一个角度着手试图劝阻玄狐莫要妄动龙涎口。
“嗯,那你知道吗?龙涎口爆发不只是金雷村,另一方面的鳞族也会受到伤害。”
孰料玄狐仍是一派油盐不进:“除了剑法,其他与吾无关。”
“就算是关系到一个国家的人民,你也无所谓喔?”常欣问。
暗盟剑手不答。
无言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察知对方决心的常欣叹了口气正欲放弃,忽地脑海灵光一闪:“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做?”
“龙涎口,”沉默少语的玄狐言简意赅道,“很特别。”
“特别?”闻言蹙了蹙眉的常欣神色疑惑。
玄狐道:“很多气息混杂,太多干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太虚海境·鳞王宫
“状况如何?”北冥封宇问道。
在他眼前则是前往镇海宝礁巡视完毕的封鳞非冕。
“已让右文丞安置受伤的驻守成员,左将军也同时加派波臣众员看守,定海堡礁目前无恙。”欲星移说。
听罢师相回禀的鳞王沉吟道:“想不到竟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
“尤其是在这个关口。”封鳞非冕补充了一句道。
“师相的意思是?”
听出话外之音的北冥封宇眼底精芒一闪,别见杀意流潜。
“龙涎口有梦虬孙镇守,能动手者少之又少。而知悉龙涎口对海境的危害还敢动手者,更是屈指可算。”
条分缕析娓娓道来的欲星移很快就锁定了怀疑对象——
“但赶在无必胜把握的状况下动手,真是胆大包天啊……玄之玄!”
尚贤宫
一场安居幕后的隐秘会谈正在进行——
“这世上,只有四种人。”雁王说,“第一种人,是死人。就算有天师云杖,逃得过风月追杀,苗王也不会放过他。忘今焉,已经是死人。”
“那再来就是老三了。”凰后道。
“欲星移吗?”微阖鹰眼的上官鸿信指尖轻点身侧木椅扶手。
“玄狐滋扰龙涎口,那是对鳞族莫大的灾害。”远在千里之外的凰后对诸般情势演变犹原了然于胸,“如果要快速处理,只有重兵入境了。”
“或者,”思索片刻底定结论的雁王再一出声,打开全新思路,“欲星移可以自己入局。”
“那太冒险了。”同为九算的凰后摇了摇头……她并不认为封鳞非冕会亲身涉险。
“如果欲星移不冒险,那会引来更大的危险。”目光冰冷宛若深井无波的上官鸿信自有考量,“因为,那将是一场国战。”
国战的结果是鳞王意外亡于玄狐剑下,举国震怒的海境点兵起马剑指中原,尚同会群侠严密戒备,战火一触即发。
内有俏如来虎视眈眈座下盟主之位,外逢欲星移携怒而来鳞族大军压境,兼之事及一境之主生死,稍有不慎将令两境掀起干戈。
是故尽管内外交困,但蒙昧始觉仍须亲身处理此事。
同封鳞非冕一番会晤后便只身独赴金雷村的玄之玄方才离开。
留守尚同会的俏如来就从曾为欲星移门人如今效力蒙昧始觉帐下的沐摇光手中收到一份邀约。
暗夜·平原
暮春三月,正是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季节,尚同会外,却还是积雪未化,春寒料峭。
漆黑夜色下,赫见一名男子卓然而立,凛冽谷风吹动袖袍猎猎作响。
“你来了。”不知过了多久,长身玉立的雁王倏然道。
而在他背后则是收到传信匆匆来此的俏如来,此时的他视线深锁鸿雁背影,语调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你是……”
“你不是看过我的故事了?”上官鸿信说。
猜测得到证实的俏如来目光震动:
“你是……雁王!”
“最少尊称我一声……”
低沉话音中,衣着红云墨底秦汉古服的上官鸿信飒然转身展露真容。
“师兄吧。”
“雁王……师兄!”慧眼流转迟疑片刻的俏如来最终敲定待人态度,“师尊从未提及过此事。”
对此不置可否的雁王如数家珍地层揭师尊马甲:
“没提及过的事情很多,黓龙君,神奕子,这些事情他可有提及过?”
“如果你真是羽国志异中记载的雁王,那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俏如来说。
上官鸿信:“吾已禅位。”
“羽国经历战乱,修养不过数年,雁王为何要放弃故土,而亲临中原?”
思路清晰的俏如来毫不为眼前人单方面话语所困。
“难道中原,有什么重要的事物需要雁王亲临?”
“完成师尊遗愿。”上官鸿信道。
“师尊的遗愿?”俏如来一怔。
“师弟真是稳重。”浑不在意眼前人话中戒备的雁王仍是以师弟称之,“羽国志异的最后一章,是我派人追杀师尊,而你,竟然对我毫不设防。”
“羽国志异是诸位师叔伪造,不能尽信。”
“那师弟方才言谈间的观察,又是为什么?”
“师叔耳目众多,我担心有人监视,暴露了雁王的身份。”谈话至今,称呼墨家九算为“师叔”的俏如来仍未主动唤出第一声“师兄”。
微垂眼眸的上官鸿信嗓音沙哑,冰冷口吻径自递出遗憾言辞:
“师叔啊,又要少一个了。”
听到这话,眨眼心思百转的俏如来已自寥寥数语中理清头绪:
“是局!”
当玄之玄找上玄狐之时,便是踏入陷阱之刻。
雁王:“我让玄狐攻击在金雷村的龙涎口,引来欲星移,欲星移出手,必遭玄狐所杀。”
俏如来:“师相若死,海境定然问罪,玄师叔就会遭受压力,但师相没死……”
有关这点,也正是俏如来不解之处……封鳞非冕未死,海境又是出于何种原因举族兴兵。
“因为代替师相死去的,是鳞王。”简言补完师弟情报不足的上官鸿信接着道,“第一步失败,还有第二步。”
“师相的压逼,使他不得不处理金雷村事件,他必然单独前去,因为他与玄狐交易过,所以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利用我做筹码,再与玄狐交易。”
届时,无论是玄狐亡于诛魔之利下给予海境交代,亦或俏如来死在玄狐手中洗清尚同会与暗盟剑手勾结之嫌疑,于蒙昧始觉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谁知——
“这样,就坠入你的算计。”
因为在此以先玄狐早同凰后达成了另一桩交易。
“玄狐第二个目标,就是他。”
交易的内容则是斩杀玄之玄。
“这就是师尊的遗愿?”俏如来持怀疑态度。
“消灭墨家余孽,让墨家重新回到黑暗,这不是师尊留给你的责任吗?”雁王说。
“忘师叔会中计,是因为他对玄狐不熟悉,不知玄狐对认定的目标,如此执着。但同样的计谋,对九算不可能用第二次。更何况是原先与荻花题叶合力布下此局的玄师叔。”
“嗯。”鼻息轻哼的上官鸿信示意洗耳恭听。
“当玄狐攻击金雷村时,玄师叔就能料到必然有人陷害,依照他的个性,决不可能亲身犯险去见玄狐。”言之凿凿的俏如来语调确信。
“玄之玄必定会死在玄狐手下。”
“为何你能如此肯定?”
“因为连这一步,也在意料之中了。”雁王道。
金雷村
密林当中,巧借影形替死化明为暗的玄之玄换了身寻常侠客打扮,化身兀自独行,蓦逢叛逆围杀——
“杀!”同声合力的数名蒙面人齐齐抢攻蒙昧始觉。
“杀手。”
暗自惕惧的玄之玄随形化剑逼发墨改剑气牢牢迫住众多墨者尝试收服。
“你们是墨家的人,见到此剑,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退下。”
“杀。”
不为所动的一众杀手衷心贯彻幕后师者交代,连番攻势更紧。
紧密攻势遮掩暗中步伐穿过纵横旋飞的古岳剑影接近蒙昧始觉本体……
忽然,天上乍现金色莲花映亮影形面庞。
“是天女散花,墨改?碧潭映月。”
瞳孔急缩的玄之玄匆忙变招,荡锋画弧逼退墨者蜂拥的他挽剑向天催发深潭如镜激发剑气如潮。
“老五,是你!”
辨清来人身份的蒙昧始觉心下气极,旋即便感背后一痛,视线略微下移,半截剑锋赫然贯穿前后。
而在他背后,则是抓准散花之招同墨改剑式抵消刹那寻隙而入一击得手的东门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