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一片树木阴影中的雪手执拂尘,正暗自戒备,看清来人形象,少女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我和风来星宗寻你,却听闻你失踪的消息……”寥寥数语做过解释的花转而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言简意赅道:“有人寻仇。”个中错综复杂关系的大抵与少女身世有关。
涉及此点,知晓友人心结的少年知道她是不想多说,遂也不多问,只是将她扶到一旁坐好后径自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帛,简单地为她止了血,随后将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诊视片刻的花已有所知:“你伤的很重。”
扫视周遭一轮的他心存顾忌。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刚才来时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些人应该已经走了。”
“好,带我回星宗吧。”
少年点头,将她扶了起来,只是少女实在太过虚弱,连步履都踉跄。
花想了一想,突然蹲下身子,雪并未迟疑太久,很快,少年就感觉脖子为一团温暖环住。
少女的呼吸打在少年耳后,连风声都被掩藏。
略一用力,花将雪背了起来,行了几步,耳后忽然传来轻轻一声——
“谢谢你来救我,救命之恩,我会永远记得的。”
“你不需要谢我。”少年道。
“怎么,是觉得我客套了。”少女不解,“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道句谢,这可不是客套。”
“于你而言,或许当得一谢,但于我而言,则是‘必为之举’。”花摇了摇头,“既为‘必为之举,又何以言‘谢’’。”
稍许沉默,雪似乎将眼前人的话仔细斟酌了一遍,可还是一脸困惑。
“为什么说是‘必为’?”
“志同道合为朋,休戚与共为友,”少年答得理所当然,“既是朋友,自当肝胆相照,无需言谢,何况这个朋友……”
言及此,温柔声线转低。
“是你!”
风花雪月的友谊或许充满了算计与欺骗,但也从不乏温情与真挚。
也许这想法就异世之灵的身份而言稍嫌天真,但不可否认,倘若他当真失去了对情义的向往与信任,却是会让人失望。
因为谁也无法想象他要面对的事怎样一个冰冷的世界,又该如何在这个世界如履薄冰地活着。
风悠然吹拂,少年依稀能听见林间树叶轻拍,可身边人却忽然语塞一般地闭了嘴,花转眸,正对上一双探寻且好奇的眼睛。
“不得了……”满脸新奇神色的雪语气笃定,“你要是长大了,肯定是个薄情郎。”
突然被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少年甚是无辜地眨了眨眼:“何出此言?”
“你这叫作‘花、言、巧、语’。”少女语音清脆吐字如珠,“我师姐说了——总是说花言巧语哄姑娘开心的,当然是薄情郎了!”
“哦……”
不置可否先是聊作颔首回应的花径自从雪的话中提取到了一条关键信息,旋即反问——
“我这样说,你很开心?”
少女:“……”】
也许玲珑雪霏自己也不曾认识到,关于情感的话题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往有荻花题叶的回忆偏移,一如现在,又如当时——
金雷村
悄悄摸进医者住所本意帮助看护昏迷女子的常欣猝不及防便与醒觉的玲珑雪霏对视一眼。
两人独处一室颇感气氛尴尬的常欣遂尝试打开话题。
大抵心思单纯者总受心性复杂者之青睐,少女身上类似近乎自家小妹的特质也很能引起玲珑雪霏之好感。
一来二去,常欣便对玲珑雪霏的情感生活了解通透——
毕竟对方提及相关回忆与话题是眼角眉梢自然而然流露的神采也太不掩饰。
联系荻花题叶先前举动,想来他对她也非毫无感觉。
知晓花雪两情相悦的少女一时间但感心头一阵凉冷,直寒到指尖去了。
但她很好地藏住了这份心事,就像藏住掌心那颗翠珏吊坠一般。
常欣本意是找个时间将它还给医者,但因种种缘故未能如愿,于是她找了个红泥花盆将它埋了起来,放在窗边。
埋葬好一段无疾而终之恋情的巫女便即出村游玩。
美其名曰的“出村”实则仍是不离村外里许方圆。
月亮西斜。
满天星斗。
四周的虫声风声,有规律和节奏地此起彼落,生机勃勃。
一种至静至美的感受,从常欣心内涌现出来,话本里的恋情在此时此地显得是那样遥远和不真实,只有当下才是真正的“生活”。
但生活有时就是这样的奇妙且荒诞,万籁无声的良夜中,外出游玩的巫女捡到了一只狐狸。
……
画舫上,听完碧空如洗之转述的荻花题叶如是传音道:【有劳教宗了。】
紧接着触目便见眼前金光迷蒙之处,空间一阵扭曲……
同样的异象还发生在草堂中,轻烟升腾晕开一轮迷幻符文,最后成形化人。
“能帮上楼主,靳铅华亦感欣喜。”
关于二人之交情起因在于靳铅华所患脑疾,不过当试剑江湖的皇甫霜刃按图索骥找上碧空如洗时,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药而愈。
感念医者仁心的靳铅华遂作下决定,决定渡人入教,给他助己修行的机会(划掉)。
讲真,那是皇甫霜刃第一次遇见如此另类的投桃报李,不过他也没有直接拒绝就是了。
一来二去交情就这样培养了起来,魔祸之后,还珠楼旗下不少战后身心受创的群侠亦为送到此地疗愈身心。
心灵受创进退失据的玲珑雪霏也是亟待治疗的一位病人。
不过她是特别的,所以受友人嘱托的靳铅华冒雨外出亲身将她接引来此。
稍加寒暄过后,切入正题的碧空如洗就玲珑雪霏之复杂心情做下诊断。
“寒烟翠姑娘知晓楼主并未做错。”
她在人前人后也时刻在提醒着自己这一点,用回忆提醒着自己生父是怎样的无情。
“但世上总有些事不能单纯地用对错来判断,不是对,不是错,只是她不能……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相较年轻时的靳铅华而言,其实玲珑雪霏已经要来得理智清醒得多。
对此荻花题叶亦有同感,至少雪远没有像花记忆中的那位紫衣女郎来得令人头疼。
所以荻花题叶更打算将这片惹人心疼的雪花牢牢握在掌心,他掌心是一封几为揉碎的信纸,信纸尾行书就决绝言辞——
江湖不见!
这是要提分手的意思……不意瞥见信中内容的靳铅华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荻花题叶并不需要安慰,因为——
“是否江湖不见,雪说了不算,花说了才算,”低声开口似在自语的荻花题叶难得地流露少许独断姿态,“放手,是常人的想法,花的想法,是爱她爱到对为止。”
听到这话,靳铅华先是愣了愣,然后会意一笑:“不用这样也没关系?”
荻花题叶:“?”
“楼主无外乎想塑造一种充斥占有欲的形象将寒烟翠姑娘摆在亟待解救的弱势地位,”靳铅华不带恶意地拆穿医者拙劣的演技外壳,“无需如此,靳铅华也会全力以赴。”全力以赴帮助玲珑雪霏在爱情中本我意识的觉醒,至少不让她单纯沦为还珠楼主手中的附属品。
就好像在上下级的关系里,无论是平时表现的有多随意,两个人在心态上始终是不对等的。
这点在工作上或许正常,但只要制约关系存在,不对等就很难根除,而且还很有可能辐射到工作以外的地方。
类似的情况带入在友情向爱情蜕变的过程当中,率先动心之人总要面对更多的压力,难免患得患失甚至于失却自我。
这时就需要一个有足够经验的心理医生介入治疗。
梅香坞
此地乃瓦舍歌伎汇聚之所。
这夜正是暮春天气,华灯初上,梅香坞各家院子中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
这是表象,依托瓦舍表象的背后是分属还珠楼的情报下线。
“其实红梅姐可以不必这样做的?”自恋红梅手中接过厚厚一叠书册的幻幽冰剑如是说,“楼主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有时幻幽冰剑倒宁可荻花题叶有这种想法。
“无妨,人生在世总要找些事做,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个性坚毅独立人如其名的恋红梅显然很能体会到人情难还。
“而梅香坞也不该将还珠楼的庇护视作理所应当。”
正说着,突然一只信鸽飞来,解下竹筒展信一观的恋红梅表情古怪地看了眼幻幽冰剑。
“怎么了?”幻幽冰剑问。
“楼主传信,调遣楼内蓝带杀手即刻出发。”这是有大型任务的意思。
“何时,何地?”
“二月初一,佛国·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