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下,只有雪花落地的轻响。
一片一片的雪花,寂寞地掠过夜空,夭折在大地上,那飘落也是一种寂寥的声音。
目送风花月三人离开的苍越孤鸣缓步踱至非然踏古身边。
积雪盖在忘今焉头上身上,犹如棉花一般。
人身本有热气,雪花遇热即熔,如何能停留?
唯一的解释是他已永远失去了放出热气的能力,心下扼腕的苍狼见此不禁叹息:
“夫子!”
一声夫子,是历经人心险恶和权欲斗争,却始终秉持一份善良与温纯的苍越孤鸣对长者的最后缅怀。
“万般放不下,总是一场虚话。”半生汲汲营营于权利,终不过是非成败转头空。
叹息一句的苍狼深深吸气缓和心情,接着下令道:“来人,将夫子收埋,葬在月凝湾。”
“是。”几个苗兵疾奔而来,干净利落清理现场完毕。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他们便即离开,只留下苍越孤鸣立在这片风雪中,独自一人,停留了很久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苍狼背后的梅树似乎传来一声比雪降还轻微的声响。
急急回身的他触目但见五彩焰光豁然飘起直飞,朝着自己攻来,武息勃发,凶机毕露。
五色真气源自一只白皙浩掌,那是荻花题叶的左手。
饶有兴致地瞄了他一眼,苍越孤鸣亦不废言,举掌遥应虚空尽灭稳稳接下试探一击。
只闻猛然一声沉喝,气劲迸发气流爆旋,磅礴无俦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消散无踪。
接掌顷刻便觉不对,苍狼发现对方看似精简的一掌竟蕴含三十九种不同内劲。
这也是荻花题叶放宽心怀任之测度的结果,感念祭司心意的苍越孤鸣随手一招,一节枯枝落入手中。
折取霜枝为兵的苍狼瞬间人刀合一,原本枯朽不堪的霜枝此时已变作神兵利器,朝荻花题叶削去。
虚空中寒光一闪而没。
招未行满烟硝云散,似为无形力场笼罩的霜枝顿时分解如雾。
苍越孤鸣眉头微皱,去势不减,以掌作刀受心紫芒凭空暴涨,直将荻花题叶整张脸都映得紫意盎然。
苍狼出左掌,他已抬右手。
下一瞬,双掌于空中相遇,甫然一遇却是无声无息。
盖因两掌齐对,如磁石,阴阳两极牢牢吸在一起。
刹那间,二人衣袖轰然涨开,但见两人手背血肉下的浮现筋络中,惊见一缕缕惊人气机流淌急行,竟是斗起了内力。
同感内力消散无形的苍狼心下先是一惊,类似虚空灭的效果令他神色讶异。
紧接着微拧眉头便是一松,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
不同于虚空灭海纳百川似的无差别散力卸劲,荻花题叶此招更近似有的放矢地将之分解。
倘若苍狼这一招阴七阳三·刚六柔四·掌含金属风雷势,那么荻花题叶便会以阳七阴三·刚四柔六·火属山海势将之化除。
有前世博闻作为借鉴,脑思灵活加之此身近乎神授的不凡天资,结合和光同尘相仿之理念,荻花题叶结合依照冥海归元为基所衍生的招式乃是参照记忆中那名不败军神而练就的返无·归一。
归一乃是修习者自身根基凝于一点的瞬间爆发,由点及线、由线及面。
表面上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已是带有数百掌的变化属性,且由无数不同诡异的细长内力所成。
这当中的每一道气劲又各不同,或阴或阳、或刚或柔,更掺杂五行之变、八卦之分,千变万化,纵要抵御也难以抵御。
也亏荻花题叶之功体原是阴阳兼具,加之诗雅传授气宗玄理,因此他对运使阴阳二气并不陌生。
随心所欲地杂糅刚柔内力于其而言更非难事。
至于返无,则是在接到对手招式的瞬间,全身放空,分析对手力量,将之化除。
更甚者,不止是无形的掌力,就算有形的物质,包括刀剑石木甚至风云气流,他皆能将之分解成最基本的形态。
这是皇世经天宝典所不能达到的,也是返无相较虚空灭高明之处。
但瞬间分析瞬间拆解亦有其局限。
稍有不慎便是身受重创的下场,对修习者的算力与武学见识要求苛刻至极。
频繁用脑更有顶上荒芜之危。
后半句纯属腹诽,两招换过于自家祭司之能为已有认知的苍越孤鸣不由瞥了眼荻花题叶头顶。
黑发浓密全无早衰忧虑的荻花题叶神情不动倒似好整以暇。
与虚空灭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返无迟早暴露人前,倒不是大方示人以显内心坦荡。
虽说君不疑臣臣不疑君,但有些没必要的嫌隙还是能免则免,避免双方心头都不痛快。
毕竟座下臣属一个两个要是都透彻了王族绝学,这苗王当起来也是无趣。
袒露襟怀是其一,辞行返乡则是其二。
人活一世总要找些归属。
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千军万马里杀出重围的决心,才能让自己有所向披靡的勇气,才能有想要回去的地方。
类似的乡根对荻花题叶来说,苗疆绝对算得上一个,至于此身真正意义上的故乡道域,自然也是其一……
“祭司要回道域?”听完荻花题叶告假申请的苍狼问。
平心而论,冽风涛、岁无偿等王族亲卫一一离苍越孤鸣而去,他实在不希望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对此荻花题叶同样清楚,清楚自家王上介怀之处由衷致歉:“让王上担忧,是臣之过失,但是……”
话未说完便为苍狼挥手打断。
“但是念及故乡,谁又能释怀?”
亲眼见证过苗疆内战的王者显然很能体谅医者心情,斟酌片刻终是允假的苍越孤鸣叹息一声。
“唉!”紧接着他又问,“按祭司估计此去要多久?”
“臣……不知。”对此一问早有腹案的荻花题叶说着单膝微屈便要行礼许下“空头支票”,“但无论多久……”臣必会回来。
医者后半句尚未吐出又被王者截断话锋。
“三个月!”骤然旋身负手长立的苍狼大袖一拂,绵送一股柔和暗劲立时阻住荻花题叶下跪动作。
目顾着被漆黑夜色笼罩的万里山河,苍越孤鸣语气淡淡径自定死医者假期。
“三个月后倘若祭司还不回来,孤王——亲上道域迎聘。”
不过届时是白龙鱼服还是大军压境便要两说了。
来自铁军卫的威慑很有说服力。
于是荻花题叶打算暂按放飞自我延长假期的计划:“臣……领旨。”
略显沉重的话题转过,稍加思索,苍狼忽然笑逐颜开,话锋一转:
“既如此……临行之际,不知孤王是否有幸得闻祭司真正名号?”
截至目前,苍越孤鸣对荻花题叶的马甲了解也仅限于点睛化龙与皇甫霜刃,随时可以抛弃的名字对将来前往道域探访显然无所帮助。
心知王上意图暗道做人失败的荻花题叶垂头丧气以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口吻道:“道域之人多唤臣荻花题叶。”
“嗯~”微微点头的苍越孤鸣暗自将祭司道号铭记在心,继续问,“据闻道域修者多有道号,不知祭司真名是?”对关心之人苍狼总是想多了解一些。
都说一个人一世只有两事由天,最初的生命与最初的名字。
名字作为赋予价值性与实际性的存在,无疑是一种顺理成章的证明。
证明其人确实存在于这个世间。
但实际上风花雪月四人除却小弟以外对各自本名俱有所抗拒。
便若风中捉刀那般,深深抗拒羞耻度爆表之本名的荻花题叶参考挚交做法,稍加思索便即立下崭新名号。
“狄!”同样借鉴名人称谓的医者嘴角微勾轻吐平常三字,“狄飞惊!”
自觉得到满意答复的苍狼蓦然唤道:“狄卿!”
乍变的称呼,是摆脱职务之属唯独冠于荻花题叶的称呼。
“记住,”转身定视荻花题叶的苍越孤鸣目光坚定一字一顿,“这条王途上,孤王只容许你一人陪我并肩同行。”说着,他伸手轻拍医者肩头,“别让我失望。”
“欸~”
闻言,荻花题叶先是一愣,旋即不动声色瞟过苍狼身后,目光一闪的他语气微妙。
“既如此,王上又何必称孤呢?”
都已经有了在他心中与之同行的不二人选,又如何称得上孤家寡人。
苍越孤鸣尚未回应之际,另一把好听女声已经代为作答。
“所谓的孤王只是在致意于漫长王途中所有为其牺牲的诸多英烈而已,不过人嘛,到底是要向前看。”
不冷不热的阴阳语调来自苍越孤鸣背后
闻声识人的他身形一僵:Σ(°△°|||)︴
回身便见风雪中俏生生地站着一道倩影,那是雨音霜。
眼下的她寒着霜靥,视线直直越过苍狼紧锁荻花题叶,故作若无其事道:
“所以他选择了你,而忘记了我。”
身为苍越孤鸣枕边人的雨音霜演技浮夸深表心灵受伤,扫过苍狼的眼神简言记之曰——
呸!渣男!
突然被扣上好大一顶帽子的苍越孤鸣甚是无辜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