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痕迹的机锋转过暗潮汹涌,心存定见的苍狼忽地道:“冽风涛。”
“臣在。”王族亲卫闻声唱喏。
“你留在此地,孤王想与副军长单独一谈。”
“是。”
作下吩咐的苍越孤鸣转而看向铁骕求衣:“副军长,陪孤王散步,如何?”
“臣之荣幸,王上,请!”
面对突来邀约,这名降职未久的苗疆军首坦然应承,甚至于率先伸手引路。
一前一后的两人慢步离开现场,来到一处别无他人在场的密林。
前进步伐倏停,背对铁骕求衣的苍狼喟叹道:“大战,将起了。”
翻脸在即,依旧恪守君臣之礼落后三丈的铁骕求衣同样停下正步,虎目锁定眼前之人:“王上明白了?”
“你所要的是什么?”苍越孤鸣反问。
君择臣,臣亦择君,此理自古皆然。
相互了解总归是建立信任的重要步骤,当是时,铁骕求衣也毫不掩饰自身理想:“墨之一国。”
“太祖创造苗疆,达摩建立佛国,”听出话中野心的苍越孤鸣声调沉着不变,“军长的宏图不小,连父王这么善忌之人也瞒过了。”
“王上错了一着。”铁骕求衣道。
“哦?”轻咦一声的苍狼转身看向苗疆军首,虚心求教。
对此铁骕求衣并不讳言:“既然猜忌,就不该留兵三分之一,若是先王,已然夺兵杀人。”
“嗯——”垂眸若有所思的苍越孤鸣细细拆解个中错综脉络,“铁军卫虽是苗疆直属、忠于王权的军队,但却是你一手建立,如果不让你亲自挑选,怎知晓哪一个部分是最忠于你的麾下,变生肘腋,更难防范。”
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及至后来所露危险爪牙饶以狮虎之雄武亦不禁侧目。
“现在军营之中,都是会追随你兵变,对你最忠心的军兵吧?”
惊心问语入耳,暗自反思此前疏忽态度的铁骕求衣坦然道:“如同白日无迹一般,皆是我亲手提拔栽培。”
“那……孤王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沉吟男声揭过话题,微微颔首的苍狼话锋一转,“回到原题,现在苗疆推行墨学,难道还不是军长心中的墨之一国?”突变的官职称谓宣告双方交流步入正轨。
“创立了墨之一国,还要一个守国之君。”铁骕求衣如是说。
“孤王守不住?”
“让事实讲话。”
“军长,孤王愚昧,不善兵策,想向你讨教兵法。”
“王上请说吧。”
“就这样假设吧,现在军长要攻打王府,以暗行兵法包围,”孤身探营本为最大诚意的苍越孤鸣亦不虚藏,言简意赅点破对方兵变企图,“再来,军长你要怎样做?”
狼王尚且有此气魄,雄狮怎甘人后。
“深夜偷袭,伏兵十里,以火为号,里应外合,王宫乱,守卫必乱,叉猡将军虽为守卫之长,不善兵法,必会指挥救火应变,派人伪装守卫暗杀,然后……”
涉及专业领域,身为九算兵法第一的铁骕求衣慢慢道来连环谋划,诸般动作无不切中要害。
听到高妙处,苍狼不禁抚掌赞道:“好办法,孤王就想不出这样的兵略,然后呢?”
“兵之道千变万化,状况不同,应变不同。”并不纠缠于论兵借以表现己身能为的苗疆军首单方面终止话题,“臣要如何应变,也要考虑王上如何应变。”
“嗯,孤王自认不如军长,只有一个办法,弃军而逃,退回万里边城与副军长风逍遥会合,联合部队,拉深战线。”
迎上铁骕求衣逼人目光的苍越孤鸣稍加思索道。
“届时延请赤羽先生或者俏如来为孤王绸缪,孤王是正统,苗疆必有响应。
“王上只想依靠他人的帮助?”铁骕求衣目光灼灼,语气更是咄咄。
意态从容的苍狼并不以为耻:“君之道,将将之道,孤王不需是能人,只需能用人。”
话音未落,狼眼、虎目隔空交会无声较力,澄澈狼眼看不出分毫作伪神色。
见状,收回视线的铁骕求衣中肯评价道:“忘今焉一生最大的失误,就是看错了王上。”
“但这样,只是让苗疆的子民离散,战祸扩大!”
直白赞誉落定,铁骕求衣尚未接续再来动作,王者言辞已然二度刷新苗疆军首认知。
“你是军人,孤王卸下身份阶级,让我们用铁军卫一贯的做法解决这场战争吧。”
铁骕求衣神色讶异:“王上的意思是……”
对尚武的苗族而言只有绝对的强者方才有足够话语权,当今苗疆半壁江山亦是由三十年前的天阙孤鸣一手打下。
“最快的方法,最少的伤亡,就在此地,你与孤王——”在铁骕求衣注目下的苍越孤鸣伸手捏住右肩披风扣领便将之解下,“一决雌雄!”
沉浑冷冽的话语掷地有声,随之飘落的还有一领雪绒乌蚕披风。
披风裹挟澎湃余劲兀自震鸣破空,宛若龙吟激颤不休,震的林中绿叶飞散飘荡,翻卷的衣袂最终为铁骕求衣拦下。
举足捺地踩住披风,卸劲归元换过半招的苗疆军首弓步纳形,起手叶问请招:“那……王上,铁骕求衣,请招!”
最少的伤亡,最快的方式,苗疆军政两大领导正面冲突……
金雷村
有关苗疆的诸般变故,俱是由接到飞书来此的冽风涛转告,那时的荻花题叶正坐在一辆轮椅上。
看似不良于行的他实则身体健全,但他依旧选择伪装。
毕竟相较突兀空降的游方郎中,还是遭受江湖逼杀沦落到此的武林人士更能卸下质朴而善良的村民心防,并且令其主动为己遮掩。
所以荻花题叶很快就替自己写好了剧本,并让无元炁把自己丢在金雷村东溪岸的小径处。
许是因果轮回,被人追杀失血过多昏迷中道的他是为途径此处的春桃救起捡回家中。
不同于精神起肖的剑无极,医卜星象无一不精的荻花题叶显然更能创造价值。
未过几日,人兽绿植尽皆能治的神医之名便在整个村庄传播开来,平易近人谈吐风趣的医者很快便同村民打成一片。
“骨碌碌——”
精致古拙的轮椅沿着坑洼不平的村路慢慢进驶,如履平地,这全仰赖于椅后缓推的冽风涛运劲巧妙。
一路行来沿途遇见的村民无不热情招呼。
尽管早知眼前人之能为即便隐匿山林,也不过锥处囊中,早晚崭露头角,但考虑到当下形式,冽风涛也不免担忧。
“如此是否太过张扬?”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忖及昨日到访医者家中蹭饭的乞罗八景一身不俗修为,冽风涛心下愁绪更甚。
如是人物“甘心”固守此地,可以想见此地紧要。
江湖阅历颇广的冽风涛知晓,越是紧要的地点越有可能沦为风暴中心,以如今荻花题叶功体尽废的状况看来,着实不适合插足当中。
而医者本人的看法则与之不同,须知福祸相依,越危险往往意味着越安全。
对于能可威胁一境安危的核武开关,任何人都不会轻易触碰,至少不会直接触碰。
因为此举随时可能导致向来爱好和平的鳞族之全面反扑。
这点对于曾以龙涎口威胁过封鳞非冕的蒙昧始觉来说尤其如此。
现今重归中原武林登上尚同会副盟主之位的俏如来带给玄之玄的压力日渐深重,正处关键时刻的蒙昧始觉显然不会多方树敌。
是故他不会选择主动越线挑衅墨家同修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
不能亲身到此,能可派遣的人力能为势必有限,冽风涛已足够解决。
至于凰后以及雁王,就看他们是否会因墨鬼世仇缘故提前走上台面。
即便如此,相信有化身在外随时可以传功驰援的荻花题叶也有应变之能。
多方考量择要相告聊作解释的他给出最后结论:“所以说,还有比此地更适合退隐的所在吗?”仰首抬望倚后青年的荻花题叶唇瓣微挑口吻诚挚。
眼前这名王族亲卫既言无心宦海,那荻花题叶便替他找一处最适合隐世安居的地点,如此还能确保对方安危时刻在己身掌控。
冽风涛与凤蝶这对出身巫教的兄妹与轮椅冥冥有缘,与其让前者替外敌推车,不若让他为同僚奔波。
想到这里,嘴角带笑的荻花题叶显得更加亲切与和善:“涛兄,你怎么看?”
同一时间,远在仙岛的某朵幽兰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翼的他心下空荡若有所失。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由于医者心血来潮想要扩建墙头而已。
却说荒野之上,无情葬月独步徐行,骤逢不速之客。
黑衣布袍蒙头盖面的墨者拦住男子去路:“无情葬月,你的好朋友交代我将这件东西交给你。”说话间,墨者已将一个红漆木匣扔给无情葬月。
并不意外己身行迹为人追踪,这也恰恰符合他之预期。
深棕发丝刘海随风飘扬,随手接下木匣的无情葬月问:“他人呢?”这是在问荻花题叶的下落。
“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得非然踏古钦点派遣到此的墨者故作高深道。
也不指望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的无情葬月挥指启匣,匣中放着一张冷峻森幽的寒铁面具。
那张面具的纹理无情葬月今生再熟悉不过,因为成对互补的另一张面具此刻就在他怀中。
蓦见兄长随身佩饰的无情葬月眼神丕变:“二哥!”话意未完徒有二字倾吐,倏闻惊世震爆。
不动不摇的身形生受火药威能,滚滚硝烟未散,忽来剑音乍响,腥红剑锋正抵墨者颈间动脉。
“他在哪里?”冷冷发问的无情葬月语气冰寒。
答案未得剑锋斗转,手挥五弦平抹横斫,突兀变招仅因左右树林所伏的孤血斗士齐齐杀出。
画弧曳风的血不染轻轻一颤,剑尖嗡嗡连响,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的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却又都清清楚楚。
每一晃均为一记杀招,招不虚发发必有中,盛绽血花带走十余性命。
而趁机歪头的墨者已然疾展身法逃出丈余,远远地道:“月凝湾。”同三字地名一道甩下的是一颗烟雾弹,雾中藏毒。
“杀啦!”毒雾配合接连涌上的孤血斗士旨在削弱。
心系挚友的无情葬月无视百般不利,执意冲杀人海战术。
转战数十里来到月凝湾,一波方去,一波又起,遍地火雷引爆,毁天裂空。
焚风赤焰引燃淤积瘴气,带来窒息恶感极端排外,但无情葬月决不停步,十步一杀的他自顾前往沼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