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米德加德,正值春末夏初的多雨季节,难得天气不错,午后晴朗的天空蓝得近乎透明,盘旋的鸟群,为云淡天高的背景增添了几分灵动。
隐修庄园池塘边,乔安和瑞贝卡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并肩坐在长椅上,出神聆听杨柳枝头传来的婉转鸟鸣。
“中午玛莎收到乔治来信,说你无意在乔治帐下任职,还要出一趟远门,这是真的吗?”瑞贝卡终于忍不住打听。
“我的确打算离开一段时间,牧场和天花疫苗研究所委托约瑟芬夫人打理,如果你有空闲,记得常去照看一下。”
乔安摸了摸衣兜,掏出一串附魔钥匙递了过去。
瑞贝卡接下钥匙,试探着问:“你要离开米德嘉德?”
“离开人类社会。”乔安如实回答。
少女神色黯然,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幽幽地说:“我看得出来,从达宁堡回来这些天,你一直很不开心。”
乔安无法强颜欢笑,却又不忍看到瑞贝卡难过,忽然想起一句从书中看来的话,用在此时此处倒也贴切。
“其实最让我不开心的事,就是自己害你不开心。”
瑞贝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亲昵地握住他的手,笑眯眯的样子像在拿糖诱供小朋友。
“乖乖告诉姐姐,这句好听的情话,是谁教给你的?”
“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乔安试图抗议,然而马上就被她叉腰嗔怒、凶巴巴地气势镇压下来。
“你这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啊,要是真有这本事,咱俩的娃娃都满地跑了,我还有什么好犯愁的?!快说,到底是哪个小妖精教给你的!”
乔安被她的狼虎之词惊出一头冷汗,只得讪讪地回答:“在书上学来的。”
瑞贝卡暗自松了口气,由炸毛的老虎变回温顺的猫咪,还不忘鼓励他两句。
“你有这个意识,就很难得了,往后继续努力,每次给我写信的时候都要学以致用,多写上几句让我高兴的话。”
乔安点了下头,心想此事倒也不难,只不过,她未必乐见我在给别人写信时也“学以致用”吧?
“不开玩笑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计划离开多久,回来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乔安如实相告,“至于将来的计划,现在还说不准。”
“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好心态,回到我们身边来。”
瑞贝卡收起笑容,严肃而又不失温柔地劝他成熟一点。
“你也知道,乔治即将北上赴任,玛莎很担心他在前线的处境,如果你接受乔治的邀请,担任他的副官兼大陆军首席随军法师,我和玛莎心里就踏实多了,况且这对你将来的事业发展也大有好处。”
最后,她加重了语调。
“不论身在何处,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故乡,正如树木离不开扎根的土壤,我们也有自己的根,无法彻底抛弃出生成长的故土,特别是当故乡的亲友与同胞需要你的时候,我不信你真能硬起心肠拒绝回应时代的感召!”
“等我准备好了,自然会回来。”乔安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承诺。
“可是这样你会错过很多机会啊!”乔安平静地回答,无法令瑞贝卡满意,禁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乔安,大陆会议发表的那篇《独立宣言》,好比向斐真这个‘日不落帝国’发出了抗争到底的战斗檄文,这片土地上正在兴起一场旨在反抗压迫与谋求自由的伟大革命,而我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央,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见冲向新时代的浪潮正在我们脚下呼啸,难道你就不曾为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人类解放事业感到热血沸腾,不渴望投身其中,争取成为领导独立革命的英雄,乃至一个新兴共和国的缔造者?”
“老实说,我并没有体会到你描述的那种激情。”乔安不想对她撒谎。
瑞贝卡像是被呛了一下,秀丽的脸庞涨得通红。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冷漠,简直就是冷血动物!如果大家都跟你一样,对公共事业漠不关心,又有谁会站出来领导独立革命,带领同胞们摆脱宗主国的压迫,追求自由与幸福!”
“独立革命成功以后,人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吗?”乔安打断她的慷慨陈词,突然发问。
瑞贝卡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慎重思索过后才做出自认为无懈可击地答复。
“从长期来看,是的!”
“从长期来看,不闹独立,人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乔安面无表情地说。
“可是……”瑞贝卡想反驳,却找不到恰当的突破口。
这时,乔安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从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
这话说的太真实,太残酷,瑞贝卡听到的一刹那,禁不住心生悲凉,过了许久才打破沉默,放弃咄咄逼人的姿态,试图与他推心置腹,寻求共识。
“看得出来,你心里认定还有比参加独立革命、建立一个共和国更伟大的理想。”
“没那么伟大,只是想追寻一些问题的答案。”
“可那究竟是些什么问题呢?”瑞贝卡忍不住追问。
乔安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仰靠椅背遥望天空。头顶柳树枝条随风摇曳,在年轻法师清秀的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平添了几分忧郁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