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直到现在为止,乔安作为一个“半人半异怪”的非典型人类个体,还没有完全融入人类社会,但他并不缺乏作为人类的自我认知和社会责任感。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乔安绝不会如此刻对待佩利冬族群这般,对于有可能导致人类灭绝的灾难,采取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立场,一定会竭尽所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为拯救人类文明尽一份力量。
从德林镇到莱顿港,再到米德嘉德城,乔安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
因为这一路走来,他遇到了太多好人,比坏人多得多的好人。
这些好心人,根本就没有义务对他这个不讨人喜欢的“怪物”释放善意,然而大家都是那么热情,那么善良,拿出一片真心对他好,使他没法儿不被感动。
人类情感最伟大之处就在于相互促生,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就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你;反之,人家对你好,你就有义务对人家更好。
一直以来,乔安总觉得自己无法拿出同等真诚的爱心回馈亲朋好友。
他偶尔也会对别人很好,表面看起来好像是发乎真情。
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对别人释放善意,总是先在理性层面意识到自己必须履行以德报德的义务,必须承担起这份不容推卸的责任,然后才采取行动。
如果爱一个人也要先经过绝对理性的计算和合乎逻辑的推理才能付诸行动,而非源于感性的冲动,那还能算是“真爱”吗?
人脑中爆发出的激情和欲望,究竟是源自魂灵的“人性”,还是无数脑细胞精密计算过后产生的炼金学反应,进而对肢体发出履行义务的指令?
“人性”就像一个“黑盒”,非理性的激情无法打开这个“黑盒”,那么基于理性的算法能打开它吗?
如果可以打开,如果可以对人性进行算法层面的塑造和操控,进而对情感进行精确的编辑设计,这对人类文明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这些问题,乔安现在还无法得出答案。
他只确定一件事,只要世上还有对他好的人,他就有义务保护对方,进而有义务善待对方的亲友,亲友的亲友,直至将他的义务扩展到全人类,拓展到有责任扞卫整个人类文明社会。
这条逻辑链并非无懈可击,但是乔安宁愿遵循其推理出的这个过于牵强的结论。
因为他冥冥中有种预感,如果不强迫自己认同人性,融入社会,善待人类,那就必定滑向另一个极端,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反人性、反社会、反人类的怪物。
以他的施法天赋和近乎冷酷的理性头脑,倘若滑向另一个极端,假以时日,对人类社会构成的威胁,比什么“原始教团”和“征服教团”加在一起还要可怕得多,说是“人形天灾”绝不夸张。
“禁欲主义”的本质,是通过戒除一种比较小的欲望,从而避免更大的痛苦。
比如一个人决心戒酒,克服酗酒的欲望诚然痛苦,但是可以帮他避免更大的痛苦——健康被酒精摧毁。
乔安做出的选择,服从同样的逻辑。
在自我认知的世界里,他就好比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幸存者,在汪洋中紧抓住眼前唯一的浮木,既是自我拯救,也是在试图拯救全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