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之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秦党已经倒台,之前被他排挤走的几个相公迟早还是会回来的,也不知这朝堂上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此时的李申之,内心非常忐忑。如果说之前的时间线还有迹可循的话,那么从秦桧死了以后,历史便会彻底转向,到底会怎么发展,他也没有把握。
他只是一个穿越的社畜,并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华,有的不过是人类积累了一千年的科学文化知识,和对于历史大方向的未卜先知。当历史走向了他不熟悉的方向,作为穿越者的优势立马损失了一半。
在之前,他只知道杀秦桧,救岳飞,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华夏人都知道要做的事。
可是杀了秦桧救出岳飞之后呢?要知道,秦桧没有掌权的时候,岳飞也曾经一度权倾朝野,与赵构的关系比夫妻都要好。
可即便是岳飞权倾朝野,也同样没有多大的作为。别说直捣黄龙了,就连北宋故土都没有收复。
秦桧是大汉奸,是南宋的一颗巨大的毒瘤,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两宋颓势的弊病,根子并不在秦桧。
如果说李申之在此之前的敌人是秦桧的话,那么他现在的敌人,就变成了大宋的根子,那个成就大宋的同时也腐化大宋的根子,那个无数天赋绝伦的人想要挑战却又无不头破血流的根子。
李申之对未来的忧虑,并不存在这几个愤青的心中。他们是时代的亲历者,觉得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应该的,都是合情合理的,不会产生李申之那种虚幻的割裂感。
杜陶面色潮红,一脸兴奋道:“秦党已经倒台,那朝堂当然会上下一心,整饬弊政,重整军队,待时机一到,一举收复中原故土。”
说完之后,并没有人附和。
韩平和范成大都是官宦子弟,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到底对朝堂有一些理解,知道所谓的盛世并非那么容易。
范成大说道:“朱胜非当年跟吕颐浩一同共事,一切唯吕颐浩马首是瞻,其实能力一般。但朱相公善于斡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韩平继续说道:“所以说,朱相公归朝的可能性非常地小。反观张浚张相公,最有可能被原地起复。”
范成大点头应道:“张浚的资历足够老,功劳也足够多。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被贬谪出了朝堂。”
张浚的一生颇为传奇,一生之中为人正直,刚烈无比。据说是汉留侯张良的后人,也是唐代明相张九龄家族的后代。二十一岁考中进士,从州府的参军一路升到太常寺主簿。在他官职还很低的时候,弹劾过李纲,弹劾过韩世忠,开封城破之后逃了出来,跟着赵构四处漂泊,逐渐累官升职。直到建炎三年的苗刘兵变之时,张浚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一个高光时刻。当是时,张浚组织吕颐浩、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击败苗傅、刘正彦,迎接赵构复位,他也因此升任知枢密院事,正式进入了宰相班子。
再后来,张浚提出经营川陕的方略,提拔了吴玠、刘琦、刘子羽等一大批人才,训练新兵,发展经济。只可惜不通军事的张浚延续了宋人以文御武的路子,最终遭至富平大败,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滑铁卢。好在后来吴玠、吴璘兄弟在大散关和和尚原站稳了脚跟,张浚才没有因此被贬。再往后,张浚督岳飞平定杨幺起义,亲赴前线督战击退伪齐刘豫的进攻,表现也算是中规中矩。可是岳飞想要吞并刘光世的四万军队,以助自己北伐,却被张浚和秦桧联手阻挠,又是他人生的黑点之一。再后来,张浚坚决反对和议,他的起起伏伏基本上与和议的进程相关。需要和议的时候就贬谪他,打仗的时候再起用他。直到秦桧死后,张浚才重新得到起用。等到赵构死后,张浚才重新位列宰执,并主导了隆兴北伐。只可惜,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在军事方面依然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将领,隆兴北伐先胜后败,签订了比绍兴和议损失更大的隆兴和议。
张浚的一生,就是两宋政治弊端最真实的写照,这才是最让李申之最心焦之处。如果不破除掉,谁上台都不行。
韩平又继续说道:“照这么说来,反倒是支持和议的赵鼎赵相公最可能被起复了?他是被秦桧特别针对打压的对象,现在打压他的秦桧死了,起复也就没了阻力。只可惜他距离最远,就算接到朝廷起复的通知,等他回到临安,起码也两个月以后了。”
经过长长的一通分析,李申之差点分裂了。他从没想过秦桧死后,朝堂的局势会变得如此地复杂。在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一丝丝的后悔,是不是杀秦桧杀错了?
他发现,与奸臣很好打交道,因为他们没有原则,只要利益。只要满足了他们的利益,什么都好说,什么原则都可以打破。若是想张俊这种贪财之人,简直就是为李申之量身定做的傀儡。身为穿越者,什么都可以不会,唯独不能不会赚钱。
再看那些所谓的忠臣们,却一个比一个地难打交道。这些人原则性太强,由一个比一个固执,一个比一个刚烈,动不动就来个死谏,搞得人头大无比。就拿张浚和赵鼎来说,同样是南宋四大名臣之一,却一个主战,一个主和,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赵鼎与张浚之间的矛盾,甚至比赵鼎与秦桧的矛盾都要大。
话再说回来,奸臣们在执行朝廷政令的时候,往往欺上瞒下,阳奉阴违,导致效果大打折扣。而忠臣们做事,只要真的说服了他们,只要是他们答应下的事,都能言出必践,值得信任。
要是再这么一想,李申之又觉得忠臣们不那么难相处了。
现如今,所有的矛盾依然指向了那个新的敌人,那个刻在宋代骨子里的弊政。
宋朝的种种制度,是集合了历朝历代亡国经验的集大成者,避免了外戚干政,避免了武将造反,避免了宦官干政,打击了封建贵族在地方的影响力,无一不是值得称赞的成就。
可是偏安一隅,残守半壁江山,最终在屈辱中亡国,使得以上所有努力全都归零。
菜,就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