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点还好,竹君的三餐起居和细碎事宜,老大还是给她留了人照管着的!老大对竹君好像含着愧悔,也不算绝情,还是天天亲身去看一下竹君,偶尔也留几句暖心的软话的。萧大人呢,他想查小漪,又不好得罪弘冀,只好从别处着手!
我被宋国老、陈觉等人的幻象缠缚,此时病入膏肓自顾不暇,哪里管得那许多?可阿云还是在我耳边给竹君说话,她确定竹君不会害人的!她求我放了竹君,让她回燕云馆待产,一切等孩子落地再说!对红颜,我一向是个宽仁的人!所以当下病得迷迷糊糊的我,还是答应了阿云!
可是这事,最后竟还是悲剧收场了。没等阿云到东宫接上竹君,前后不到一刻的工夫,竹君就因急血崩母子俱亡了!
竹君死了以后,老大还是很伤心的!不知是为了竹君、还是为了儿子,他纵酒浇愁,和小漪也收敛了许多。不管怎么样,对于江妃,老大好像根本不伤心!他到底怎么想的,我哪知道啊?后来,萧大人问我,这事还要不要查?我将身欠起,心中激烈地盘算一回,大概猜到了害死江纤纤的凶手,我叹了一口气,说声:“罢了”,就叫萧俨离开了。
我一直疑惑,老大以太子之尊,收买禁卫营的内应跑进别馆来劫竹君,这一定是像我当年那样,爱得极了,一刻也等不得,怎么可能成亲五个多月就爱上别人?既是移了情,可又为什么还有些藕断丝连的样子?竹君去世后他那个不成器的痛苦样子,也不是假的!这里头一定有事!我一直在阿云跟前痛骂老大,劝她想开点,但此事之后,定云恨死了老大!她还当我的面扬言,就算弘冀是天皇老子,总有一天她也要给竹君和江妃两人向他讨命!我则没法子对她交待,心里含愧,打了个招呼就躲去了昭阳宫。
老大呢,自此之后他戾气更甚,更加卖力清除太弟羽党,血流遍地不说,好多衙门的公务因为频繁的人事调动而停滞不办,朝野之间对他的不满也与日俱增!
没几天功夫,我在昭阳宫的榻上也躺不住了——我听说弘冀把太弟留在东宫的人全赶走了,还在大街上当众打人,现在更是过份,把张易先生轰出了朝堂,还带人抄了他家!
张易是太弟的人不假,可他是难得的国士,最刚直不阿的,当初我派他过海去契丹,多危险的事啊,他也没推辞,这样的忠臣,现在朝里能有几个呀!
我心里气弘冀,也不听凝烟和何莅的劝,看见墙上挂着根马球杆,我一把抓过来,怒不可遏地吩咐备马,费了好大劲上马疾奔,堵到他回东宫的必经之路上!
我强撑着坐在马上,老大从大轿上下来,敛了锋芒,神态是说不出的散漫乖张、吊儿啷当地跪在我面前。
多少年了,这竟是我们俩父子头一次如此长时间的对视,可能也是第一次的交心。
竹君的死,令我跟阿云的关系雪上加霜,张易落到这结果,也令我在旧臣面前抬不起头!况且,我怀疑,毒死江妃的事儿可能是老大伙同魏氏干的,毕竟老大一直不喜欢江妃,而魏小漪也想除了江妃、害了竹君,她好上位!
竹君这么个实诚的孩子,一点心眼没有!老大这么快移情别恋,她也不哭不闹的,还对情敌这么好,还制宝钗给她戴?!她还不就因为出身太低,觉得是自己做错决定,又不好再找定云撑腰嘛!她怎么可能害死那么敦厚的江妃?这事背后,极可能是小漪干的!
小漪这个人长得绝美无害,会甜言蜜语,人又能干,可能是挺招人喜欢的。原本凌水清宫里管事的是浣华,小漪得势之后,把水清拿捏住了,竟把浣华随意配个小厮贬走了!浣华出宫后,听说也过得不好呢!
这回小漪一定又用手段哄了老大!老大这人惯在军旅,回金陵后对女色极是贪慕!且他看似性格沉稳,为人严肃,话也很少,可是只有我知道,只要什么人骗得他心软,他什么事都会做!
我心绪纷乱、重病压身,见老大挺着身板跪了一时,别说关心我了,连个大礼也没有,我心里又气得了不得,只得尽量利落地跳下马,抡杆在手,觑定了弘冀,强摆君威含怒问道:“逆子!你知错了吗?”
极英挺刚毅的大儿子,穿了一身紫色太子常服,俊脸高扬,剑眉深蹙,眸若寒星,蔑然看我,他倒好似含着屈,对我的态度犹如挑衅:“这天灾人祸的,儿臣的女人死了,儿子亡了,有周国和那帮子太弟的羽党旧臣压着,儿臣在朝里又动不了拳脚!儿臣自被册以来倒运透顶,实在不知哪里不称父皇的意,儿臣何错之有啊?”
我一时想起,我卧病之前和之后,几乎天天有老臣勋贵告他的状,现在张易被他害的那个样,明明是他越权自专,众人明里暗里咒的却是我!想到这儿我邪火上头,一双怒目要把他盯出血来,面色也变得紫涨了,朝他逼了几步,高高抡起那杆子,呼呼作响地往他背上打过去:“朕是瞎了眼!看你在南都和常州的功劳,竟错选了你!你这个逆子,内不能齐家,外不能治国,整天搞门户之见,祸害父皇给你留的人才!朕听说前阵你还当街殴打东宫属员,你眼里还有唐国的法度吗?你这样能撑得起江山吗?……”我气得猛咳了一阵子,紫着脸哑着嗓子发狠道:“你好好闭门反省一下,看看你到底行不行?你要是实在干不好,你信不信?朕马上就召景遂回来!”
其实我虽是习过武的,可早已今非昔比,加之重病在身,能有多少力气呢?只要老大肯服个软,我一定立刻停手!
可是他没有!弘冀一言不发地受了杖,背上已现斑斑的血迹,身形也因着疼痛微微前倾,一双秀气的手着力撑在地上,保他身子不倒!钟谟和韩熙载、冯延巳等一大群人听了消息都赶过来劝我,当街乌殃殃跪了一地,钟谟和老冯的头都磕破了——这可是皇城御街,百姓都住在皇宫四面的街坊里,百司衙门也在旁拱卫着,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把杆子重重一丢,气已消了一些,反而有点心疼老大了,怕他看出来,一时又羞又怒又气又怜,不由得心中大乱,我慌忙弃了宝马不骑,叫了一声:“都散了吧!”转头钻进何莅后备的软轿,直接跑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