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云离去的去年冬天,文益大师也圆寂了,我顶着朝野非议,要二品以下官员都给文益服丧,还为他造下舍利塔,因为只有我知道,文益是我的老师,也是目前我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我的心里空了,红颜别了,连老友也故去了,难道就不能表示一下我心中的伤感吗?而我的伤痛,这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
周军攻下扬州后,又转攻楚州!守将郑昭业、张彦卿二位忠良力战四十余日,周主无奈,命人挖地道攻城,郑、张二将军力战不屈,英勇阵亡。周兵因改城艰苦,恼差成怒,得到城池后竟又放了一把火!楚州大火烧去了我最后一点雄心,我再怎么怨恨不甘,也只得承认,我败了,败得彻底!
我派陈觉献表,向周主正式称臣的那天,是战事暂时终结的一天。这本是我所期盼的,可这一天却成了我一生最哀伤的一天:我把寿州等周主打下的城池让给周主:林仁肇将军在周主进城的当天含恨病亡,我方和周方都给林大人封了高官,可林将军是看不见了。没出息的景达吃了几个败仗,连寿州城都没进,便听了陈觉的话,两人狼狈不堪地溜回了金陵!景达没敢上殿见我,找了个幕客回禀了败迹,又躲在府里称病了!亲兄弟,我能拿他怎么样?唉!败了败了!心里再不甘,只能认了!
柴荣没打下来的四州及各州在江北的地盘我也白送了——江北十四州,整整六十个县,全部归周,我朝不再占有淮南寸土。此役我又打点不少珍宝献给周主,而柴荣这时候才交还姚凤、周廷构、冯延鲁、边镐、许文稹等俘虏和孙晟相国二百人使团等人的遗体。
孙相!您没活着看到咱大唐国兴盛,朕实在有负于您!如今您的遗体回归,便封个鲁王,给您添添哀荣!刘彦贞将军,在朝里的风评虽然不好,可人家毕竟是为囯捐躯的,本人追封为中书令,子孙就不再封了,自凭本事吧!刘仁赡将军,封个太师也追不回您的英魂,皇甫晖、郑昭业、张彦卿……
被俘的众人是回来了,可我一个也不敢重用了!一并回来的还有钟谟——孙晟和使团都被害了,唯独钟谟在此时回来了……
奉周正朔,称臣、降号(改称国主、改名,以前只是内部约定,对外文书上使用,如今却正式下诏,祭告太庙——
告庙的时候,天上又起了沙尘,遮天蔽日的,伴着浓雾就和十二年前母后去世的时候一模一样。母后曾经说我过于作伪,可以骗过天下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母后,这一路走过来,我没有想骗谁,手上沾的那些血,实在是帝皇的职分使然,我不是诚心的!你要信我呀!
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沾湿了玄色如意珠九龙袍。太庙的烟雾中我也看向父皇的灵牌——父皇,儿臣没听你的话,现在就算后悔也迟了,况且我不后悔!天下乱世,你不鲸吞他国,就被人吞并,我一向有胜有败,这次满盘皆输,我虽不甘,只能愿赌服输!您怪我也没有用,一切都回不去了!
割了地,去了我新选的交泰年号,赔了钱,求了和,日子还得过下去。处理好大战中各位存亡将士的赏罚后,我开始忙于兑现之前对阿云和紊紊等人的承诺:
什么国主不国主的,我素有雄心,现在年纪渐大,丢不起这人!我打定主意,趁着还能动弹,退位,不干了!
然而,看看现在朝里的两派:一派支持我的大儿子弘冀,一派支持当了十三年太弟的皇弟景遂。两派也各有理由,老大这个人,在守常州一役中和军将们关系很好,军中的人缘因此非常好,拥护他的人还抬出了一条:整个对周战事中,只有老大立过功,打了胜仗!总之一条,不立老大,难安军心!
太弟呢?也有人暗里支持他的。说他心性谦退,有仁者之风,也挺有才华,再者,群臣不说,我心明白:立了十几年的太弟,一旦换掉,只怕世人又要暗地指我虚伪!可是,因着怀扬楼的那场刺杀,加上冷碧霄和他师弟在唐国的主谋究竟是不是也有太弟,我说不准;跑到尹家,重伤定云,杀害尹家满门是不是也有太弟的份?我怀疑宋齐丘、怀疑太弟,到这份上真的不知道还能信得谁?!
我本来十分犹豫,只跟群臣说了我欲退位的事,却还没定谁接位,想先让老大和太弟各自在朝里表现表现再说。谁知4个月多后,太弟趁此机会又上了《归藩表》奉上了宝册,坚决把储位还给弘冀,景达怕追究他败军之责,在这当口竟然还是躲在府中不出!
我想了一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索性准了太弟的本子罢了他的太弟,再给他和景达都重重加封官位,然后让景遂为将,去老大呆过的润州(镇江去镇守。可景遂上书,坚决不去老大原有的地盘,于是我让他改去洪州(江西了。
我原以为二弟是甘心隐退,谁知他去了封地以后是百般不满,心情极差,隔三岔五的总有人到我耳边来告他,我对这些话置之不理,我这亲弟弟,这么多年不争不抢,结果呢?十载帝皇梦,一旦终成空。我终是有愧于他的,随他去,随他去!
太弟走后,我铁了心把位子让给老大,为此还专门通知了周主。谁知周主说什么也不答应,坚决要我干下去——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顶着这“国主”的耻辱称号继续干,却把朝政一古脑全交给弘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