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一刻,说时迟那时快,华文焕忽然从贴身处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冷然变脸喝道:“昏君,少年时,你对我们这班文友确实不薄!你要只是李公子,也确是一位旷世才子呢!只是你这回,和我华某人已结了死仇了!耿仙师从周国回来后,徒弟遍及天下。我苦心混在定云仙师的徒弟里头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好容易遇到你今日不曾带暗卫!昏君!唐国或周国赢我不管,我们一家家破人亡的仇,我无论如何是要报的!你纳命来吧!”
我听了这话,猛地打个激灵,下意识握了握身边拂云宝剑,眼泪还含在眶里,艰难地站起身形,痛心疾首地恨道:“华文焕,我和你年少时玩过几年,为了保你们一众文友,我又出钱又出力,不仅给先皇痛责一顿,不久后还被贬到庐山冷待了十年呐!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你竟这般恨我,候着机会要杀我呀!”
那华文焕神色未变,双目喷火,面皮铁青望定了我喝道:“以前皇上做皇上,我做唐国的好子民,小民并无半点不甘,可现在不同了!你命亲信宦官李宁安,花言巧语骗我阿爹前来金陵,转眼又一把火,使我华家在扬州的产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阿爹赶路途中,因得知此事当场被气得中风了!我娘领着家人奔到金陵,却得知官府并没安排食宿,只得住进自家的怀扬楼中,却又听闻皇商陆老爷要收了我家酒楼!另有我八十多岁的太婆因不能挪动,竟被活活烧死在屋中,你高坐金陵,下这恶令教我家败人亡,我豁出命去也要杀你报仇!”
“华兄…你听我说!这个事儿,以往吃饭桌上,我也曾听泰山说过端底!分明是你阿爹的生意不济,他好的时候自愿把酒楼过给我泰山的!那时陆老爷子财大气粗,签了字据也没理会;如今金陵港口被周主所占,我泰山的生意也难做了,我泰山此时要收你家的酒楼,赚些个活钱来救命…你家从扬州跑的时候,宁安一定是奉命要求你们带好所有家人躲到金陵,谁让你没管太婆的;还有……”
“住口!”华文焕那炯炯的双目放出怨火,红着眼的他冲我一阵暴喝:“李璟!你说这话还有一点良心吗?周主打过来,你皇家要活,千万唐国子民就不要活了吗?!啊?”
“华文焕!你转了这么大个弯堵着朕,可你没去投周国,也没在方才的酒里下毒,算你还有良心!…华兄…”我肚里一阵难受,旧患又发,但心里却极度清醒,不由地以手撑桌,带着哭音喝道:“周人打过来,你当我愿意献上大好的扬州吗?我们李家和前朝杨家、义祖徐家经营三代,凭什么让他柴家白白接过手去?我要毁了它,可那是东都!我心都在流血呀!我让宁安花言巧语的骗走众人,不就是想尽量不死人吗……”
“你竟还有理!昏君!怪不得扬州早有流言,显德年间,扬州玉石俱焚!你为一己私念,要烧扬州城,就难怪人家要动你金陵城的主意了!”
我听了这话,明白了华的身份不一般!他话中有音,分明知道什么!我亮眸一转,对华文焕已有更新的打算:“华兄!看在少年情谊,你莫要杀我!咱们做笔买卖!我写旨令泰山把怀扬楼还你,另答应你,赔你扬州的损失,不过,你也得答应,把你知道的都告知朕,朕可以答应,事成后把你一家剩下的亲人送到南平去,天下也就高家地盘还好了,你说可好?”
华公子泄了气似的,将准备对付我的尖刀插在桌边,叹了一声,缓缓道:“其实,那时我是那批文友中最相信你的,不过现在,我一点也不信你!李璟,不过,我生在唐国,不可能背叛这片乡土,这些年我也经历了不少,有很多事情,也许都合你的兴趣……”
华文焕这么一说,我心念一动,收起了获得情报就准备对付他的心,十分真诚的握了他的手:“华公子!别的什么都不说了!你是唐国人,可以不拥护我李璟,可不能不管唐国呀!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朕,你但有所求,朕都依允于你!”
华公子这才放了戒心,沉声注目,缓缓开言:“你一定有许多不解。尹延范全家被人假传圣旨杀尽,杀人者中几个不顶事的,竟死于我师父耿氏女之手!你一定好奇,你写圣旨的那一笔草书极是不凡,是谁可以仿的连你自己都看不出来?这事儿我知道,因为仿写这圣旨的人是我!我不是不爱故国,一切都是你…是你这昏君逼的!大疫那年,我正在金陵游学,中了瘟疫,被耿仙师施药救了,便做了她的徒弟。向她学了黄白术,却学的不精,回扬州烧制假银被官府抓了,科场从此也无望了。扬州一打仗,我一个文弱书生就更没了出路,便跟着许多人渡江去了周国,因父亲关系,认识了周国一个姓王的大人。后来我因为书法还成,被一步步推荐上去,最后周国的李谷丞相选中,做了他的徒弟。按他所命写了一份文书,用的正是你的独创字体!李谷派的人正是泉州留从效兄弟家派来接洽投降事宜的顶级杀手。那留家人自降唐国以来,不满于国中之国位置尴尬,早就想率先投降周国,派了个牙将蔡仲领着那几个杀手,一队人扮作商人,把投降绢书缝在皮带里去了周国,只是周主没答应而已!除此之外,唐国之内也有几个、降周的死士也有!看见了吧?你的江山烂透了!你以为这件事的主导是李谷?错了,其实真正主使这件事的,正是唐国人!那时李谷的手下伪装成我爹手下的商人和那人的使者密谋,却怎么也没想到,我的父亲交际广泛,早几年时在契丹贩皮货,正好那人出使契丹,我爹和他打过交道,那人正是唐国大臣张易!”
一说张易我就明白了!张易是太弟的死党,张易只受太弟的委派!我一直怀疑宋国老,原来,威胁王研收集我君臣字体、伪造字体假传圣旨杀害尹家人,这些事,竟全是太弟和李谷勾结留家人干的!
太弟…李景遂…为了避免我猜忌,他改字“退身”,如此有谦退之风的好弟弟,暗地里却有这副面孔!我忽然想起,我立太弟这么多年,到现在也没把皇位传给他,他想辞位我又不让,再加上上回弘冀打常州有功,我又把弘冀从京口调了回来,正搁在太弟的眼皮子下边儿,众军人等还撺掇着要改立弘冀…他心里肯定不好过…我忽又想到,当年父皇也喜欢他,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在那位杨让皇的灵前哭得极其伤心,可杨让皇是父皇害死的,当时年纪轻轻的景遂,压根儿就没见过杨让皇几眼……
一想到这儿,我浑身寒毛直竖,惊惧已极!华公子见我这般,又拔了桌边尖刀,指着我的下巴道:“李兄,你既答应放我走,还我产业,我也给了你情报,我看耿先生份上,你我两清,你写一纸通关书,我拖家带口到高平去……”
“且慢!你方才说,贼人要烧金陵,这背后的原由你可知道,莫非这也是太弟的意思?!”
“……”
只听“呼”的一声,一支飞镖从窗中飞入,我想从华文焕处获得更多消息的指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这时我才知道,我已经身处绝境,华文焕根本不是一个人,适才我进门时见的酒客,都是他一伙的,而华文焕,只这一下就给灭了口,这镖上,沾了当年宫里留的鸟羽鸩,是天下最烈之毒!
我一愣神的功夫,又有飞镖打来了,我抽剑打飞了六枝,乌金剑刃应声变得黯淡了,火光乱迸,快二十年不动武的我,从身到心都怯惧万分,可心里求生的念头不绝,还是挺起身形,死死护住自己!
门被破开,早有五个汉子进来,这些人不加伪装,只从着装分辨,也知他们不是本地人!这厮们各执利刃与我厮杀,我也不含糊,使出平生武艺和他们打在一处,只近身时我就猜出了这些人的来历——原来是道门中人,身上的气息和阿云用的梦芸香很像!他们竟然是天机门的!
他们不是本地服色,不加伪装,显然不怕我追查,可他们却又染有天机门道士身上的香气,我也已经猜到,刺客是外地人,却在天机门受训,这是内外勾结的一伙强贼!
我死命拼了几个,体力再也不行了,迁延到雅间门口靠在门边等死,说时迟那时快,听得门外嚷起来,有人带着人马包围了怀扬楼,我一听便来了精神,仗着那宝剑锋利又砍翻了几个,好在这伙人总共才五个,武艺也不怎么好,却抱着必死的心,那三个给我伤了,嚼药立马死了,另两个见官军破门,二话不说,横刀死了。
一个偌大洁净雅间,霎时只剩六具尸首,我一阵阵犯恶心,自把纸棂门拨开,举目看楼下冲上来的人——万万没想到,领头的,却是太弟!
“圣上!”景遂道:“宁安总管见暗卫回来,心里不放心,正要重寻圣驾,忽然见了定云娘娘,说圣驾在悦来栈附近出现。她说如今皇上仇家甚多,绝不可独行!总管不敢私自动兵,便支会了臣弟,一队人自悦来栈寻到怀扬楼,才算找着您了!臣弟有罪,罪该万死……”
“唉!罢了!把里头几个人收拾妥当,太弟便请回吧!你和朕是亲兄弟,朕不会怪你的。宁安呐,没事,你的人一定要暗中跟着耿妃,送到武夸山,万万不得有误!她和皇子出了丁点事,朕找你说话!咱们嘛…”我的余光望望衣襟上刺客的血,“去陆老爷子家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