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心迷,气恼地想到那爱看白纻舞的东吴孙权,英雄一世,大业却也没成,弄得子孙相残,亡国毁家,我瞬时没了兴致,冷了脸色,青了脸扬声道:“李宁安!”
气氛瞬时冷了下来,我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些,“把耿道人送的那千杯不醉葫芦找了来,装上最烈的酒,朕要与众爱妃不醉不休!”
少时宁安来了,我取了定云送的那不断酒的葫芦,先喝了一大口冷酒,拔高了声音道:“喝!今天个个都要喝!喝醉了大睡一觉,万事全消,喝不醉都要罚!凝烟…朕忘了,那贪酒的道人没在,你们几个酒量都不好,朕全替你们喝了…这一天天的,吃不安、睡不宁,江山不靖,宵小添乱,好好的唐国,弄到这步田地!朕…朕与其给周主…给周主吓死,还不如醉死在你们这里痛快!”
我说着说着就没出息的带了哭音,一连喝了七八口,葫芦给凝烟抢了下来,凝烟道:“皇上莫要太过伤心,听臣妾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这闷酒可喝不得!…您看,这一品五色馄饨,乃前唐国宴的名品,当年名厨张览胜投靠先皇,咱唐宫才能尝到此味。如今张览胜离世,他的徒弟给清儿找到,教了清儿好久,她才得其十一。你不尝尝,不怕冷了人家的心!”
“…”我默然一时,又呛了一口酒,自觉失态,那泪却止不住落在白玉碗里,我放下馄饨,拍着案子哭道:“对不住!朕心里面着实难过…孙相和王大人,明天就走,要是周主再不答应,咱唐国…唉!当年王家、马家败了,族人被我留在金陵,还算平安,如今…我掌江山这些年,也得罪了许多人,不知我们以后落个什么结果呢…朕如今只求一醉,你们别拦…都别拦……”
凝烟和水清左右叉住了我进了内室,还好浣华准备的好,先备了金盂在榻前,我将午膳吃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带着酒气倒在水清的榻上直睡到昏天黑地——一觉醒来的时候,众人皆退了,只留水清在她这里伺候,我忙叫清儿也退了,找了宁安过来相询。
清溪轩的小阁里,只剩我和宁安两个,宁安禀道:“何莅亲自去查的,文小何下处厨房中寻到这两张字纸,确实有些可疑。”
李宁安、文小何等人虽属内宦,却属高阶,我待之特厚,都在宫墙外近处有私第的。何莅密查小何,竟真查出端倪,我虽心有准备,却还是吃惊不已!接过那废纸,展开一看,果是我前几日丢掉的手札的两张底稿!由此看来,文小何也许真的卷进了什么阴谋,给人陷害了;也许就是他本人帮别人在暗处对唐国不利,想勾结留家去害尹家人?也许……我眸光激烈地变了数变,沉声对宁安道:“你亲自去青龙山,把文小何叫回来。好好儿的,对他什么也不要提。回来后,叫他去龟首殿见朕。”宁安转身去了,我又找来何莅道:“从今以后,这江湖上的事交给你负责兼理。你别令朕失望。”小个子脸容冷峻的何莅,面色沉静,却并不开心,恭敬地道:“小的领命!”
我望望何莅,极郑重地下令道:“你现在马上去一趟太湖,传江湖令,立周正清为天机门左副门主,尹天衣为右副门主,天机门经费从此不再由宋国老经手,改由你全权负责,直接拨付于二位门主即可。记着,务必要见周正清本人接令。还有,你立刻带三百人,把丁觉生给朕看起来,他私自关了周正清,朕也怀疑他勾结了别国细作,有反意!”
何莅接了口谕,点人马去了,不一时,浣华来报我,说定云身边的噙霜,奉了道人差派,来给我送她的信。我接过信来,见道人一五一十的把那晚尹家的事全写明白了——只是字体细弱黯淡,多留虚白,一看就是带重病写的,我看了一遍,又不觉心疼起来,吩咐浣华把五色馄饨盛了满满一荷青瓷钵,一会儿叫噙霜领去,又没好气扫了跪地的噙霜一眼道:“小岳!天牢里几个时辰可是好过的?可知她的话不能全依!日后再跟着她乱来,仔细着你们小命!”见噙霜怯愣愣的样儿,挺可怜的,我便又和缓了声气道:“你先去吧,也别吓着了,朕哪能真处置了你们呢?等完了事再去瞧她。”
我又细瞧了小岳,这才瞧见小岳呜呜咽咽的不走,眼都哭肿了,心里猛一慌,急得跳脚,顾不上再看道人一并留的凶手样貌图,忙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太医都说什么了?”
那小岳也不顾了,当我的面哭得不成样,“皇上…耿娘娘不让我和您说…我…我们娘娘人好,诸位太医也尽了心。王研大人…他把古方都翻遍了,却也没对症的。晖之先生对我说,云娘娘…她中的是百毒掌,初时不甚厉害,可伤会一天比一天重,且他也知道,这根本没有解药,要有,只能是打他那人的活血。可现在打她的人早已或死或逃,这就算谭国师来也没用…伤她的人,就是一心置她于死地呀……她怕有人要害…害咱大唐国,又撑着起来写画半天,婢子瞧着,她…她可不好!”
我抖抖索索拉起小岳,声音都颤了,道:“哭有什么用?噙霜,你赶紧把晖之叫到云暖楼前的小花亭,朕马上就去!他的见识广,现在只能问他,朕…朕现在心乱了,也不能直接去楼里,别给她瞧见了,反而乱了她的心神!你马上去陆娘娘那儿,带好小皇子,别叫她分心,楼里先让王研和杜老照应,朕叫宁安张榜行文,布告天下招医来看!莫急…莫急,你快坐小轿回去!”
小岳擦了泪,跑着去了,我心里糟乱,只觉身子沉重,步下如绵,难以挪动!哑着声音,唤过宁安,叫他传旨召医,然后御轿急奔小花亭——我匆匆离去的时候,已不知对水清说点什么了,只说:“出了急事,朕急着走!”
我坐在轿里,华辰、乐时、索欢、得闲四个小宦抬着御轿飞奔,三千多间宫室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父皇啊,父皇!您当年弃用台城旧宫,另筑这天家宫室,经儿子发展,已臻完备,可既便儿身在仙境,不能留住娇儿爱姬,又守不住这飘摆江山,活着有什么趣味?
须臾已到了小花亭,晖之已等在那里对我道:“圣上…只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
慕容絮絮叨叨的说了道家医人的办法,竟是吕祖内家道法——采阳补阴!用道家内力,采下真元,收进八卦冰玉中,患者佩带此玉,以阴阳二气疗伤。
桃木令跟着定云,现就在唐宫,我将吕祖黑白八卦冰玉取下也不难,只是这倒转乾坤,采阳补阴的法子,是谭国师早就写下来的,我可以试一试…可是这真元……”
“这真元,是如何采得?”
“收采之法不难,只要用天机门重宝桃木令上的两片黑白八卦玉,对准被采者的心口,催动谭氏独门心法,便可收取那人一身元气。随后,反催秘法,将真元封在玉中予人佩戴,便收补阴之效,自可弹压逆毒,救人活命。只是这受法之人,必损根本!谭国师书中说道,此乃歹毒之术,不破人皮rou,却能毁人真火。据谭国师的批注说,大小四块黑白八卦冰玉被镶上桃木令,大小桃木令也就是这时成了天机门传代的至宝!收采真元这事,当年义祖帝命无名祖师对吴宣王暗中用过。那吴宣王不过数年就委顿而死,而且任谁也查不出的;传说盛无名祖师也正为这个离开了义祖帝……一次收采,只能护佑一人。且效用只有半刻,收在玉中,须得靠那玉的灵性滋养,才能护人长久。这等事,便只有用个死囚……”
“好…朕知道了,你只管到紫极宫做好需要的所有准备,这人选朕自有裁度,到时找人给你领过去。”我心里如冰浇火烤,激烈博弈了一番,阖了眸子,怕给晖之看出来——当年我没当太子时挚爱芸芸,天天和她粘在一起,结果连她袖里藏的月麟香包都名动一时,号称“袖里香”;后来,众妃在内香宴上斗香,阿云出了梦芸香,而水清又制出此香,江南西域,各地名香九十二种,我想都不想,将此香定为第一名香,也是怀念芸芸所致!
可是,今天这事,若是换作我的爱妾芸芸,我肯为她做吗?
可是为什么,当晖之说出此阴损之法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却是我自己呢?难道…这么些年,这个女子真的取代了孟芸芸,成为我心中至爱?
但是鸟惜其羽,蝼蚁偷生,何况于我?锦绣当前,红粉堆中,我本心最惧,莫过于死!我决定放下尊严,苦心向周主求和,最终也为乞命而已!我扪心自问,我李璟,断不至为女子痴迷至此,不到万不得已,既便为了阿云,我也不肯这么做!
我扫了一眼桌上定云画的几张人像,叫小宦华辰收好,便同晖之走到云暖楼,立在外头给冷风吹干了脸上的泪,努力平了心绪,一脚迈了进去。
我望着榻上之人,愁肠百端,人的命,有时就如微火,存灭在一息之间,此女于我,果然大有不同——掌灯时分,我看见傍着孤灯昏睡的定云,心里即时漾起柔情来,她过往的“忤逆”,我也不提了,只盼我能找到合适的“真元”,晖之的法子能夠奏效,只要她能好,花任何代价,我都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