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进的李征古,在陈觉说完之后,口沫横飞地发了一通高论,所说完全与陈觉相同,后来,那厮丢了笏板,插腰骂道:“皇上,您坐了十几年了,国是如此,要不是宋国老,唐国早没了!您要识趣些!”
李征古是宋齐丘的喉舌,我虽然气得发抖,心里却并不意外,我真正恨绝了的人是陈觉!我觉得陈觉忘恩负义到了极点!此刻他那趋近中年、白面少须,细眉长目的脸配着细挺鼻梁、深短人中、薄薄嘴唇,每一处都令我憎恶!陈觉这个人,要论犯错,他早犯过了!起先,他训练私兵的事给先皇翻出来,老爹当时就要杀他!他吓得在家躲了好一阵,父皇驾崩了,我看他有才,人称“辩士”,又看在在元帅府旧交的份上就放了他一马;后来他主动要求去福州劝降李仁达,结果没开口就被打回,陈觉气不过,矫诏发兵去打李仁达福州之地,吴越主趁机占便宜,我军输得难看!那次本来我要杀了他和冯延鲁,看正中的份上又放了,改了流放,没多久放回来官复原职!我对他不薄,他竟也这样!
我不觉恨意如火,闪睫怒目看向陈觉、李征古,虽然极力克制,但已恨得遍体灼热,足下却生寒,那眸子里的恨意如何掩的住!
细瘦的手上青筋隐现,我紧紧攥住那领玄色底上绣金龙如意火珠龙袍宽宽的袖口,心里绷得紧紧的,嘴里却一句话也没有。静滞了一时,我又死盯了他们几人一眼,杀意已难压制,我强自压住了,假作安闲,开口对陈觉等人道:“诸卿先退,容朕熟思。午朝时定给诸卿回复!”
我想到身边已无萧阙,只有宁安对我忠心,便向他扫了个眼色,宁安派了手下的暗卫(净军统领张琪出面,站在我身边威慑众人,陈觉一见还多少有些怯意,不知死的李征古扫了张将军一眼,扬声对我道:“圣上好好细思,错过机会,怕您要做杨让皇!”
陈觉领人退了。我拉着李宁安的手,看着旁边站着个小宦,手里拿着周主的诏书!我发狠扯了过来,欲待撕了,心里又怯!只得丢在一旁,抖抖索索,对着宁安哭道:“宁安呐!你看我事到如今,给人逼成什么样!周主是决不能降,降了就是一个死!弄到这地步,我宁可被周主杀死,也不能死在这帮奸臣手里!宁安呐,宫里还有多少人可用?”
“只有不到五千了。”
我扫视一圈,见身边有个识得的宫女,好像是阿云身边的噙霜!我道:“小岳,你赶紧去各宫,让众妃带上儿女都到昭阳宫会齐!阿云呢?阿云在宫里吗?…宁安,你赶紧领人把昭阳宫护好了,实在护不住,就从百尺楼地道跑,出宫以后去陆老爷子府上!”
我心里又糊涂起来,竟不记得定云是否回宫了。只知道这幻境极真!后来,宁安哭道:“周军说是秋毫无犯,有几个将军进城后极是凶残!陆老爷子新府宅也被抄了,可怜他全家一个都不留……”
我不觉垂泪,大哭一时,便丧魂失魄来到昭阳宫前,想着先与众妃、儿女决别,再领人去与周主拼命!
众爱妃等还没见着,就见老大一身戎装,啪一声跪地道:“父皇!现在周主被他国中的叛将勾结契丹抄了后路,暂时退了!儿臣捡了一条命回来了!”
我惊喜不已,忙笑道:“太好了…不论如何,周主退了,皆因我儿勇武!方今这乱世,还是冀儿你那套行得通!父皇从今天起就退位了,打定主意传位给冀儿你了!”我说着,好像慈爱的领着他往宫里走,一边微笑着问他:“儿子,你给父皇说说,你当上皇上,想要怎么做?”
“这个么…父皇,您还没有老,怎么糊涂了!儿臣看出来了,唐宫大乱的根子就在你那个太弟!”弘冀青年英伟,身高八尺有余,相貌凛凛不凡,广额丰下,面容沉肃,他板着脸觑我一眼,眼中带着桀傲与不屑:“儿臣要杀掉太弟,杀掉宋齐丘和陈觉、李征古等跟他一伙的人,他的人一个都不能留!然后我要再查查,有没有人在明里暗里反对儿臣的,把这些人不论亲疏远近,一概除尽!皇座上的人,怎能和大臣们布衣论交呢?您那不是收买人心就是在做梦!儿臣从来不相信这套!皇座上从来只能有、也只有一个人!”
完了!我听了弘冀的话,不觉眼前发黑!把这烂摊子江山交给他,打不打得过周主先不论,要不了多久,怕就把从嘉、从善等等儿子都给葬送了!我不觉忧愤交加,喊了一句:“天呐!老大也托不得了!”便哇地吐了一口血,直直地栽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心里蒙昧了一阵,只觉身轻如风,不知停在哪里…好像是我开先精舍所在的庐山,又好像不是!我驻步停在了一处山道,仰面看天,只见紫云满天,那云彩分明幻成了一个“诚”字!
真诚坦荡,乃君子胸襟!可我经了这些事,哪里能有?一时周遭复又暗下来,一团漆黑中,见隐隐绰绰好些影子,正是先前诛死的王建封、范仲敏还有那个马楚降来的王赟王大人,后面还跟着好多好多人,那些脸我一个也看不清……只见阿云披着长发,穿着碧霞帔忽然现身,在《幽冥操》的琴音里翩然起舞,留着长指甲的双手中,悬空托着淡紫色的焰光,群魅渐消,只剩我与她在一团黑雾之中相望,我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声来!耳边风声呼呼的,我一时觉得,莫非自己已死,已化了一阵风?越想越怕,吃了一惊,反而醒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