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得抖抖索索地坐轿赶到光政殿,见原本形象英伟的边镐,如今一脸泥污血渍显得极为狼狈!他见了我,“啪”地一声跪地道:“圣上!微臣罪该万死!我真没料到,刘言会用孙朗为先锋,杀回长沙来呀!等来等去等不着援兵,跑的时候,又给人用计淹了咱三千多人…我…皇上,你斩了我吧!要不…微臣就寻个自尽,免得您看旧日情份上为难!”
他说着自取佩剑狠劲朝脖颈抹去,着实破皮见血了。我也不去救他,可一会儿,这个怯懦的汉子自己下不了手,身子颤着,扔了剑,大哭:“臣有罪!皇上!”
“你是有罪!你罪不容诛!边康乐!”我怒意已极,眼含凶光:“和你一样弃城不守的人,明儿都是掉脑袋!你呢…开始的时候,你开仓放赈,周济穷人是干了点子好事,你又没架子,和上下随意打成一片,这也是你的本色,不怪你,朕一向也知道的!可是,你谎报刘言忠顺,你又不能处理部下矛盾,逼反孙朗、曹进;你还贪图享乐,私收湖南降将贿赂;你还诸事不理,只知念佛保富贵,这还罢了,你的兵在城里作恶,唐军名声败光,你连气都不吭一声!你看…你看!”我一怒之下,摔下一大堆群臣参奏边镐渎职的奏本,恨到了极点:“这里头,哪一条冤枉你了?”
边镐一拜到底,伏在地上,语音沉郁:“不冤枉!这些罪责,臣都认!生死都由圣上处断,为臣绝无怨言!”
“你这样的人还想做官?佛菩萨也保不了你!你以往在朗州敛的财货,如今还能留么?朕看你以往打张遇贤、降王延政都有大功,饶你不死,削去一切官爵,流放饶州!康乐……”我看着老朋友伏地听判的可怜样,由衷叹息一声:“你到饶州,独自康乐去吧!”
边镐锥心刺骨地大哭一声,磕头流血,最后唤我:“皇上!微臣泣血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心下不忍,闭了眼,“走吧!回府去打点,明儿一早就启程!走…走…走!”
边镐去了,我打发文小何连夜启程去传八百里加急,让萧阙带人赶紧回来!城池丢了,再去不就是送死吗?!
小何即刻领命去了,我又把宁安叫进殿里:“宁安!朕瞧见耿道人楼上有那支紫玉宝箫,必是那个宋生送的!你去要过来,还有她楼上那盏紫衣美人灯,违心将她画得那么美,朕看了就恨!你也一并去拿过来!朕为何要这两样,她是知道的!你赶紧去拿!”
不多时,那李宁安跑着回来,取了那盏纱灯并紫玉宝箫。我见他拿的顺利,不合定云的性子,便向宁安问道:“那道人没作梗么?”
宁安道:“耿娘娘把那保元汤当我面倒掉了,还说……”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再怎么用心,也是白忙。拿了这友人送的东西,拿不走人心里的那份恩义,完全是白忙!她还说……”
我又妒又怨又恨,跺脚气道:“快说!这道人恨不得气死我呢吧?!”
“她说叫你别吃闷酒,戒骄制怒,把随常的丸药服了,好生歇着,可保…”宁安看了我一眼,忖了一忖,低声说道:“可保不死!”
我听了她留的话,心里倒含些愧意。我要她养着身子,巴巴的盼着她好,却在这春寒之夜扰她清静,明明做事十分对不住她,还要强辞去抢她的爱物。可是…她哪里知道!湖南危机四伏,唐国对外作战,多次先胜后败,屡屡失利,我江山不稳,心里真苦!这些话,能和谁说?便只有付与音律吧!
我撇去阿云的宝箫不用,只用了惯吹的王府旧物——一管玉笙,当年为了避父皇,特意藏在这里的。我自度了一首凄凉悲壮的曲子,倚着光政殿的宫墙吹了,只可惜吹的时候心情不佳,也没记下谱。罢了,这伤心的曲子,不传也罢!
我丢了玉笙,看这偌大的光政殿,宁安退在殿外,领人护卫于我,旁人也都给我挥退了,殿门照例关着,月光洒进殿来,鼻际可闻殿前合欢花的香气,侧耳有蝉鸣微微,独处的我,此时却听见有个人拿一管笙,断断续续地吹着我那首悲曲,那乐声细细飘来,吹得和我一模一样!显是有人在学“李谟偷曲”!
我正要恼那个罪大恶极的人“窥测帝意”,谁知此刻,外头传来宁安的声音:“冯宰相延巳深夜扣阁,有要事启奏!”
冯延巳被我召进来了。他穿了暗青勾金线边的常袍,腰里吊了一管笙,手里提了个朱漆描七彩牡丹的精致三层食盒,情态郁郁,眼睛瞄上我桌上的玉笙一瞬放光,有了精神:“圣上,我默记了前半阙,立马叫我家冯保立到清音苑店里买了把笙,把宝贝曲子偷过来!我把谱子给记了!”
我穿了玄色金龙戏火珠的龙袍,宽宽的袍袖一挥,不耐烦道:“去,去,回家享福去。今儿朕心情极差,你别来讨死!”
冯延巳违心微微一笑,扬声道:“当年,座有宾朋樽有酒,您还嫌寂寞呢,如今,这长夜里不见半个人陪你,你得多没劲?为臣啊……”老冯将红盒子提起,“带了家里的不受吃的小菜,来做皇上的宾朋!”
我看他的眼神早已软了,眼里藏了软和笑意,吩咐外头小宦摆了食案:“我病着呢,吃不得酒!”